狗有尴尬期,安德烈觉得林烬根本理解不了他的苦。
他知道林烬是雪原的狼,那肯定从出生起就是漂漂亮亮的小白狼,哪儿能理解他这种,小时候顶着大脸杂毛艰难过活的丑崽子。
他气闷,还不能跟林烬发作,于是语气很不好地指使林烬给自己拿镜子来。
林烬回头,刚想问这又要作什么妖,就看见安德烈一脸愤愤不平,叼着衣裳下摆露出一大片蜜色的胸腹肌肉。
他眼皮子一跳,下意识就想回避,可又总觉得一旦自己移开视线就是认怂的意思,于是只能按按眉心,头疼道:“你放下来。”
安德烈委屈,想冲林烬叫唤,又怕林烬赶自己出去。他松口让衣摆自然下垂,凑过去枕着林烬的腿,“我就是想看看我好不好看。”
“好看,好看的。”林烬懒得跟安德烈多说,于是顺手拍了拍安德烈的脸,敷衍道,“你走出这个门,外面的男男女女都是要为你的美貌疯狂的。”
安德烈一听这话,简直心花怒放。可他又觉得自己应该矜持一点,免得林烬觉得他是很廉价的妖怪,于是艰难地压住试图上翘的嘴角,嘴硬道:“你骗我的时候能不能走点心?”
可他这么一试探,林烬就耐心耗尽了,“我还浪费口舌骗你的时候,你就应该珍惜,好么?”
安德烈:……
他有时候真的对林烬挺失望的,林烬不解风情,还冷血无情,难得跟他说句好听话,多半分钟的好脸色都装不出来。
林烬还坐在床上看手机,狗子已经哼哼唧唧下了床。他原以为今晚上终于可以清静清静了,却不想床的另一侧突然传来衣物落在地上的声音。
他循声看过去,只见安德烈又开始整些幺蛾子,明明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还变回了那只威风凛凛的大狗,踩着床边地毯,呼噜噜甩了甩身上的毛发。
只看一眼,林烬就开始头疼了。他小心翼翼往床沿挪了点,力图离安德烈更远,“你要这样,今晚就在地上睡,不然明天床上全是你的毛。”
安德烈夹着嗓子呜呜叫了两声,没有收获哪怕一个眼神,于是又自觉地叼着地垫挪到了林烬那侧,大有今晚就是要睡地上的意思。
他身形高大,变成狗四肢着地,也比床还要高。眼看着林烬还在看手机,不愿意看自己,他低叫了两声,不等林烬阻止,前肢抬起来搭在了床沿,脑袋凑过去舔了舔林烬的手。
“别闹,安德烈。”
林烬啧声,不明白今天傻狗怎么就这么不老实。他揉了揉安德烈的脑袋,试图疏解一下傻狗内心的苦闷,“你今天怎么了?”
安德烈先不说话,只主动把脑袋凑到林烬手底下,让林烬继续给自己顺毛。他借机蹭了蹭林烬腰侧,又不敢太放肆,于是很快抬起眼皮,“他那么小,你就说他丑,你不怕他难过吗?”
林烬慢半拍地反应过来,安德烈话里的“他”指的是那只和他一起在实验室艰难度日的幼崽。
他想了想,斟酌着开口道:“如果他会难过的话……也不失为一件好事。”
被安德烈这么一闹,林烬睡意全无了。他往床中央挪了点,拍拍身侧的空位,让安德烈可以跳上来,枕着自己的腿。
安德烈自然明白林烬这是想和自己说说话的意思,于是顺势跳上床,趴伏着身子,脑袋搭在林烬腿上,被林烬有一搭没一搭地顺着脑袋顶上的毛。
“可是他死了,安德烈。”
安德烈“汪”了一声,没能顺利切换语言系统。他偏头看着林烬,眼神清澈而愚蠢,很想反驳,不,他才没有死。
“我和他是在一个很糟糕的地方遇见的,他真的很小一只……”
林烬声音很沉,絮絮叨叨说了些过去的事情。
安德烈原以为,那些事情他都是知道的,毕竟他切实地和林烬共同经历过。可等到那些经历从林烬嘴里说出来,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还落下林烬太远太远了。
*
最开始,林烬是和许多妖怪被关在一起的。不分族群,妖怪们在一间狭小的屋子里艰难度日,每天有实验室的工作人员给他们分发食物,但在那种地方,弱肉强食的规则依旧通行。
实验室的人并不在乎被抢走食物的妖怪会不会饿死,毕竟他们需要的就是强大的实验素材。
林烬没有被抢过食物,因为他是从雪原出来的狼,妖怪们就算不认识他,也知道他的族群强大。
那个闭塞的地方,已经许久没有新的消息传进去,妖怪们并不知道遥远的雪原发生了什么,只是本能地对林烬心生敬畏。他们抢夺弱者的食物,一开始还会看林烬的脸色,可久而久之他们就发现林烬只是独自趴在角落,连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都鲜少转动。
有妖怪凑过来跟林烬搭话,可林烬谁都不搭理。那时候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自己不能活着,可也不能就这么白白死去。
他就是死,也应该拖个垫背的。
他物色了几个人选。第一个是给妖怪们送食物的人类,那个人类每天都会进来,他有许多机会。可那个家伙看着畏缩又可怜,大概对于整个实验室,也只是无关紧要的小虾米而已。
第二个是抽他的血,割开他的皮肉的研究员,他们一周见一次面,在麻醉药物进到身体之前,他应该有足够的活动时间。可他发现那个研究人员,也只负责最基础的采集样本而已。
第三个……
林烬还没找到下一个目标,一只瘦弱可怜的狗崽被关进了屋子里。
自诩强大的妖怪们一拥而上,将狗崽的食物洗劫一空。林烬面无表情地看着闹剧发生,一转眼,发现被抢了食物的狗崽也面无表情,连叫都不叫。
他困惑,但很快反应过来,或许狗崽的父母已经在抓捕过程中死去,年幼的狗崽受到冲击,没能缓过劲来。
听到这里,安德烈小心翼翼地挪动身体,贴着林烬身侧躺了下来。他心说不是的,那时候他没反应过来,是因为不知道盆里装的是食物。
以前他吃的都是营养剂,虽然曾经在另一头狼那里得到了一块肉,可那块肉也没给他留下太多记忆。
安德烈有点不好意思,总觉得自己小时候在林烬眼里一定傻了吧唧的,不太聪明。他脸红,一边嘤嘤嘤一边贴着林烬的身体蹭蹭,可紧跟着就听林烬接着道,“那时候我就想,我们为什么会落到那个地步呢。”
“为什么都生于这世上,偏偏苦的就是我们。”林烬眯起眼睛,手不再动了,“人类好像觉得这片天地属于他们,而且是只属于他们。”
对于外面的东西,林烬其实没什么**。他最快活的那段时日,还是在一望无际的银白的雪原。那时候他可以独自在雪境奔袭,穿过蓄积而起的松软厚雪,跨过漫长的距离回到家里。
家里好像也没什么东西,但对于他来说已经足够。
那种日子是从什么时候结束的,林烬仔细想了想,大概是打从父亲第二次离家,自此没了音讯,他不得不快速成长起来,为了族群每一个尚未长大的幼崽,他再不能自由地在雪境里奔跑,每一次离开,他都背负着愈发沉重的任务。
他无法做得像父亲一样好,对于族群而言最为重要的食物和药材都逐渐见了底。他疲累不堪……
“然后呢?后来怎么样了?”
安德烈急匆匆地起来,伸出舌头舔了舔林烬的脸。可林烬没有揍他,只是搂着他的脖子,低声道:“后来我就被抓进去了啊……”
他在最绝望的时候遇到了那只狗崽,才再度生出要反抗的想法。他想带领妖怪们离开,虽然大家来自不同的族群,可聚在这里,命运像是有相似的苦处。
“我那时候就想,得送他出去才行。他还那么小,离开的话,还有很多希望,未来一定还会有好转的机会。”
林烬有些烦闷了,越过安德烈拿了床头柜上的烟盒。可是香烟被递到嘴边,他又没有点。
他只是长久地衔着香烟滤嘴,把柔软的部分咬得变了型。
“但我高估我自己了。最后是我出来了,他再没能走出来。”
说着,林烬又眯起眼睛打量着身侧的大狗。幼崽的身形仍在脑海里,清晰无比,他越看越觉得和安德烈很像,“说不定你们是亲戚,你真的和他长得很像,但他是银色的眼睛。”
安德烈难过极了,可一时半会儿又说不出话来。他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舔着林烬的脸颊和手背,然后在心里催促着,想要让林烬再问问他尴尬期的事情。
他只想着自己度过尴尬期就帅得一批了,忘了告诉林烬,他的眼睛也是在长大之后变色的。
现在怎么说?他说了,林烬会不会觉得他是妄图顶替记忆里死去的狗崽?
最重要的是……
安德烈直勾勾地看着林烬,涩声问:“你恨人类吗?”
“……你觉得呢。”林烬无力地笑笑,没有再跟安德烈多说。他拍了拍狗脑袋,脱力的身体渐渐滑了下去,“睡觉吧,安德烈,今天真的太晚了。”
确实是太晚了,但夜里安德烈睁着眼睛,怎么都睡不着。他知道,自己已经错过了最佳机会。
他应该早跟林烬坦白,他活下来了,他被紧急调度过来的特殊部队带回了基地,和许多人类妖怪共同生活在一起。
但现在,这种话还怎么说得出口?
他要怎么越过痛苦不堪的过去,告诉林烬,现在他的立场在人类一方。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