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历翻回到二十岁的今天。
在第十三次听到裴野一个人叹气后,徐怀宇再也受不了了,放下漫画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起身,探头向下问道:
“野哥,你怎么没完了,长吁短叹的,是和嫂子吵架了?”
裴野趴在书桌上,一手撑着下巴,另一只手拿着手机点来点去,似乎在翻找什么。
他眼睛盯着屏幕,嘴唇小幅度地动了动,郁郁寡欢道:“谁知道犯什么神经。”
“恋爱嘛,敏感也很正常,”徐怀宇无所谓道,“与其想这些情情爱爱的,不如琢磨琢磨军部马上要开展新一轮政.治考核了,不合格的可是会记录档案的,那一大篇子东西都背会了没有。”
下头打游戏的另一个室友翻了个白眼:“说得跟你谈过很多恋爱似的,况且裴野次次考核都是第一,哪像你都是低分飘过。”
“我一个大学生,以后毕业了也只打算回老家罢了,让我记那些废话有什么意义!要不是议会刚通过了军部对学校进行审查的提案……”
“快闭嘴吧,小心隔墙有耳……”
室友们你一言我一语,话题早就歪了十万八千米远。
裴野看着手机上的对话框。自己从昨天晚上到现在发出去的消息,一条回复也没收到。
青年拧眉,抓过钥匙,拎起外套起身。
“喂,野哥你干嘛去?”
“我有事出去一趟。”
丢下寥寥数字,裴野的背影风一样地消失在门口。
*
与此同时,首都某私家俱乐部。
两辆警备部的专车停在富丽堂皇的会所门口,门童拉开车门,下来几个三十岁出头身着军装的男人。
酒店门口早就站了一排警备部派来迎候的人。为首的是傅声以及特警局一个姓王的副局长,见人下了车,王副局长大步流星走上前伸出手:
“曲组长,有失远迎,有失远迎啊!我们警备部欢迎检查组莅临指导,略备了便饭,万望赏光……曲组长,这边请!”
“太客气了王副局长,”带头的男人笑着和王副局长握手,“今年警备部接连立了大功,议会尤其是军部非常满意,其实说是指导,不如说是我们来学习才对。”
“哎哟,您这话可就过誉了,学习二字愧不敢当。”
一行人浩浩荡荡就往酒店大堂走去。姓曲的男人走在最前头,突然注意到什么,脚步一顿,转过头:
“这位年轻人是?”
王副局长一愣,对身边的青年使了个眼色,话却是说给曲组长听:“组长,这就是我们局的王牌,猫眼同志。”
傅声淡定向前一步,敬了个标准的礼:“长官。”
男人把傅声从头到脚打量一番,又额外多看了他的脸几眼,笑一笑道:“没想到这么年轻,果真一表人才。特警局有如此青年才俊,难怪屡立奇功。”
“谢谢长官夸赞,都是上级指挥有方。”
傅声被他看得心里莫名不舒服,又说不出哪里不对,仍旧规规矩矩回答。
这不适感,一直持续到众人入座。
检查组名为视察警备部,实质上重点往往集中在特警和武警两个系统而已。因傅君贤感染风寒,此次特警局只派了副局长接待,为怕被诟病不够重视,特意多带上几名优秀干部,傅声就是其中之一。
傅声并非应付不来这种酒肉场合,可席间姓曲的目光总是有意无意落在自己身上,飘飘忽忽,一次比一次轻浮露骨。
青年心里厌恶,面上却不能显露,只能想办法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一直埋着头假装一个只懂得夹菜喝酒的傻子。可偏偏那人不遂他意,频频把话往傅声身上引:
“特警局现在的生面孔,越来越年轻了。这位小同志今年多大?”
“猫眼同志才刚满二十六岁。”王副局长替他回答。
觥筹交错间,姓曲的男人摸着下巴上的胡茬:“怪不得,小孩儿这么……水嫩。”
说着男人哈哈大笑,桌上其余的人也都陪着笑,水晶吊灯的光晃得傅声一阵恶寒,可不能发作,只好装傻充愣。
男人的目光近乎放肆地在傅声身上游走。
青年宛如一幅淡雅清冷的水粉画,不卑不亢的神情假若是旁人只会令他认为是故作清高,可换了眼前人,却别有一番让人忍不住想要占有的原始欲.望。
“组长谬赞。”
“你可是当得起这两个字的,小帅哥,”男人竖起一根手指摇了摇,“对了,光知道你的代号大名鼎鼎,怎么不知道你真名?叫什么名字?”
“对不起曲组长,无可奉告。”
男人的眼睛惊讶地睁大了。王副局长连忙出来解围:
“曲组长有所不知,猫眼同志执行的任务太多,为了他的个人安全,对外都是不能透露他真名的,连军部也不行。这事是部长特批的,猫眼同志实心眼,遵守纪律。”
尽管有了这番解释,曲组长仍然觉得被驳了面子,隐隐露出愠色:“这有何说不得,难道在座还有新党人不成?”
眼看着就要僵持不下,席间有人开始想办法打起圆场来,王副局长无奈,端起酒杯,凑近曲组长窃窃私语:
“组长有所不知,这位是某位首长家的公子,孩子能力强是强,就是实在不懂人情世故……”
曲组长脸色一变,看了看王副局长,后者点点头,他这才转脸清清嗓子笑道:
“算了,我也只是好奇,不该问的确实不能问,咱们也得带头遵守纪律不是?”
“组长说得对,”王副局长松了口气,忙主动和曲组长碰杯,又对傅声道,“猫眼同志,赶紧敬曲组长一杯啊。”
傅声知道王副局长已是尽力护着他,便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站起身:
“曲组长,刚刚是我冒失了,有所唐突,还请您大人不记小人过。这杯我干了——”
“慢着。”
傅声举杯的手停在半空中。
男人晃着杯子里的酒,看着傅声,笑得别有深意。他曲起指节在桌边的一瓶白酒旁敲了敲。
“名字不能说,酒总能喝吧?”男人轻描淡写道,“猫眼同志,这是上好的黄州白酒,在我们军部,要干,就得干了一瓶。”
傅声狠狠怔住,迅速看了王副局长一眼,后者也面露难色,但只能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他顿时心下了然,亲军派如今已在执政党内占据大多数重要职位,气焰正盛,王副局长的难做他能体会,更不愿让别人因为自己为难。
青年把杯中酒一饮而尽,曲组长咧开嘴,看着傅声又斟了一杯白酒,笑得愈发油腻:
“这就对了,猫眼同志。”
*
裴野回到家时,屋里和这几天一样静悄悄的。
他的学校离家正好很近,周末和没课时他总往家跑,即便被傅声笑话像个没断奶的孩子也照回不误。嘲笑归嘲笑,傅声还是依了他的性子,经常在家里留些饭菜,保证裴野回家只需要热一热就能吃。
傅声对他一贯如此,仿佛生来就是绵柔春雨,润物无声。
可自打那天他莫名其妙对裴野大动肝火后,这等待遇裴野便再也没有享受过。
裴野也不知道他回来干什么,这个时间傅声没收工,就算回来了,大概率自己又是找不痛快。他衣服都没换,一屁股坐在沙发上,焦躁地揉乱头发,陷在沙发里疲倦地瘫了身子。
傅声不理他,裴野就像热锅上的蚂蚁,满肚子火气无处发泄。七年来他们鲜有龃龉,偶尔有也是裴野犯了倔脾气在先,傅声顶多垂眸不作声,像这次般的重话一句都不曾讲过。
真轮到他平白受了天大的冤屈,裴野反而不敢造次了,连自白的心思都丢到脑后,只要能把人哄好,这点糊涂账他根本不计较。
想到这裴野闭着眼睛自嘲地笑出声。这么一看,自己也是个虚张声势的小窝囊废。
他瘫在客厅沙发傻坐着,闭着眼睛,从天亮干等到天黑。头脑一热的结果就是,他并没有任何计划,只待傅声回来,见机行事。
坦率来说,几天没说上话了,他就是心痒痒,想见傅声一面。
华灯初上,客厅里已经全黑了,裴野也不开灯,在黑夜里独处。等得实在不耐烦了,他起身在屋里无头苍蝇般乱转,一路踱步到厨房,开了灯,角落的垃圾桶里有几个花花绿绿的东西,他实在闲得发慌,蹲下来把东西拾起。
是几个揉皱的纸团,常见的两块钱便利贴的粉嫩颜色,从前傅声给他留便条常用。裴野微微惊讶,把纸团展开。
皱皱巴巴的便利贴上每一个都写了几笔,根本不成字,像是什么暗号,却又被狠狠地划掉涂黑。裴野看了好一会,凭着对傅声字迹的熟悉,辨认出傅声写的应该是冰箱,他有了一种预感,转身去拉开冰箱门。
前几天都是空空的冷藏层里,放着两盘包了层保鲜膜的小炒,都是裴野最爱吃的。
裴野怔住,少年凌厉如锋的眉眼都变得柔和,一声苦笑:“别扭。”
门口突然传来钥匙抵在锁孔的金属声响,裴野吓了一跳,关上冰箱门,转过身的同时将展平的几张纸条塞进兜里。门口的人好像开门格外不顺,好半天才对准钥匙孔,磨蹭了许久打开门。
裴野深吸了口气,他做好准备,无论今天傅声怎样给自己白眼,他也决计求得对方的原谅——即使他也不知道求傅声原谅什么——可看到傅声重心不稳地一个跟头差点跌进玄关时,少年傻在了原地。
青年满身酒气,制服衬衫的领带松垮,白皙的双颊一片酡红,琥珀色的瞳孔湿漉漉地蒙着雾气,那双漂亮的眸子眨了眨,费力地辨认着面前的人,努力想让涣散的眼重新找回焦聚。
“啊,”傅声轻轻打了个酒嗝,撑着玄关,眼神迷离地笑了,“是你回来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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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海棠醉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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