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白菱才勉力从欢愉中清醒，睁开眼睛发现邵禄正目光灼灼地望着自己。
白菱从未见过有什么人的眼睛像他的一样，又黑又亮，像是汁水饱满的黑葡萄，睫毛也是浓密纤长，扑簌扑簌扇动着。
这双煽诱的眼睛忽然凑了上来，“小菱，你可不要再忘了你刚才答应我的事情了。”
邵禄墨发披散着，他自己乱着，也非要将白菱的头发弄乱，两人的头发便千丝万缕、密密层层地绞缠在一起。
分不开，斩不断。
白菱在心中叹一口气，觉得自己颇有当昏君的潜力，不过是在她耳边吹了吹风，她便不管三七二十一地答应了。
真是昏聘！
以防让邵禄以为自己是什么不守信用的人，白菱硬着头皮说道：“不会忘了。”
邵禄苍白的脸上是一抹情后的红晕，衣物凌乱，半遮掩中露出几道浅浅的爪印，白菱伸手抚上去，这是她不小心抓伤的。
邵禄的肌肤太嫩了，稍微受一点伤便要恢复好久。
她身上也要许多邵禄留下的痕迹，好像这样才能在极大的不安全里寻求一点安全。
她渴望的是，平等的感情，不是一个人需得为另一个人牺牲什么才能体现感情深厚，而是在遇到无法解决事情时，脊背靠着脊背，共同面对，也并不是侵占另一个人的人格，强迫、祈求她留下或是离开。
但显然，这根本无法在她与邵禄之间实现。
*
敲门声响起时，白菱正给邵禄梳理头发。
邵禄的头发茂盛极了，像是她养过的繁衍能力强大，生命力旺盛的植物。触感也十分的柔顺。
这一路上来，凶险不断，收拾自己，几乎是没有时间，邵禄每每都是用法术给自己束发，如今白菱莹白的手指穿过他乌黑的发丝，竟奇异地生出了一丝安定之感，好似穿过了千难与万险，他们走到这里，终于可以安顿下来，过上平淡的日子了。
邵禄乖顺地坐在椅子上，椅子兴许是高了些，使他的两条脚完全悬空，他便两只胳膊支在跟前的桌子上，一边从镜子里偷看白菱，一边晃荡着纤细的脚踝。
许久未露面的山山坐在他的胳膊上，因为国王的离世，山山太过于伤心，竟使身体亏损，邵禄便将它放入了冰凌里，这日是见它恢复了一些，才放它出来。
邵禄忍不住要炫耀白菱答应他的事。
“山山，我和小菱就要成亲了。”
又作势凑近了山山，害羞又小声地说：“小菱还答应要给我生个像你一样可爱的小孩子。”
白菱：“……”
生孩子只是白菱随着他胡言乱语应下的，听他这样说，似乎已经当真，令白菱有些头疼。
听见敲门声，白菱便让人进来了。
比目先是对邵禄极为恭敬地行了一礼，目光落到白菱梳理邵禄墨发的手上，神情一下子冷了。
“少领主您身份尊贵，头发还是不要让旁人碰的好。”
“我已经和你们说过了，他是我妻子，才不是旁人。你莫不是听不懂。”邵禄显出一丝气愤。
比目咬紧牙关，再次头铁道：“少领主您迎娶妻子，应三思而后行，万不可被什么卑鄙的人迷惑了心智。”
“你在说什么！”邵禄腾地站起。
“邵禄，好了，坐下。”白菱按了按邵禄肩膀，又转向比目问道：“你来是有事要说吧？”
“今天晚上，少领主需要前往大殿，在族人的见证下登上领主之位。”
“小菱和我一起去。”邵禄气还未消，不过因为白菱的安抚，已然冷静了下来。
“继承领袖之位对于我族重中之重，外人不能参与。”比目瞪着白菱道。
“你、你给我滚出去！”邵禄头顶冒火，真是气极了。
这个人怎么这么讨厌！
白菱倒是饶有趣味地望着比目。
比目对她的敌意已不是一般的深，原因似乎也只是认定了她蛊惑了他们的少领主，着实有些……可笑。
不过这明目张胆的恨意，总比笑里藏刀好许多。
以白菱见过王朝里形形色色的臣子来看，越是这种人，越是忠诚。
想来邵禄的母亲也十分了解，不在时才会把族人放心地交给他。
“你先出去吧，你们少领主一会便去。”白菱说道。
比目再次向盛怒的邵禄行了一礼，一眼不看白菱走了出去。
典礼举行在与寝宫一墙之隔的大殿上。
寝宫的右侧墙边设立了两个王座，上面刻着穷奇样式的图腾，白菱原以为这王座只是普普通通的座椅，谁知竟是曾经邵禄母亲与邵禄父亲面见族人坐的地方，这两个座椅无论高度大小都是一模一样，并未有什么主次之分。
以此来看，邵禄的母亲与父应有平等的地位。
邵禄坐上其中一个，然后向白菱招招手。
“快来。”
白菱在旁站定，不肯过去。
比目说得没错，她就是一个外人，怎可坐上属于他们族人的王座。
这并不妥。
“你若是不坐上来，那我也便不坐了。”邵禄威胁道。
“不可任性。”
“你坐不坐？”
白菱最终还是坐上了。
刚一坐下，以王座为中心半圆几近十寸内陡然升高，而后竟是连带着墙旋转了起来，几息过后，王座停下，凸起的地面也恢复了原状，白菱眼前的场景蓦地换成了明晃晃，气势恢宏的大殿，只见大殿上坐着六位奇形怪状的妖物，不知为何他们浑身包裹着纱带，只露出两只万分憧憬的双目。
“少领主！”比目的声音突兀传来，“您竟让她坐上属于领主的王座！”
“如何？”邵禄反问道。
“呜呜呜……”那身缠着白纱布的妖物发出声音。
“这些都是什么人？”
听邵禄发问，比目勉力压下震惊。
“回少领主，这些是我族的六位长老，与昆仑山另一派打斗时重伤，今日是你继承的典礼，六位长老恳求出席，我便命人将他们抬了过来。”
“原来是长老，”邵禄看了他们一眼，胸膛不自觉地挺了起来，忽然握住白菱的手，“这是我妻子。你们认识一下。”
“呜呜呜！”
“还有，领主的位置以后便由我妻子代替我来继承，你们没意见吧。”
大殿霎时静寂下来。
随后便是一道道震惊的声音。
“少领主，万万不可！”
“邵禄……不可。”
“少领主这事关我族命运，不可儿戏！”比目嗓音陡然一冷，“是不是这人类迷惑了您！”
“没有人迷惑我，此事我已深思熟虑过，如若你们不同意，那么我即刻便走，也不再是你们的少领主。”邵禄盯着他们，显出白菱从未见过强硬的一面。
“选吧。”
“少领主好不容易回来了，不能走啊，走了我们族便彻底垮了。”
外面还围着许多的小妖，大殿里发生的事情他们都可以看到听到。有一只小妖扒着门缝哀哀地说道。
此话立即引起附和。
“既然已是少领主的妻子，那由她代为继承应该也无事吧。”
邵禄握着白菱手的力道又重了几分，再次问道：“行还是不行，若是不行，我现在便走。已经帮你们打退了另一派的族人，应该也算是对得起你们了。”
比目跪下去。
“如此……也好。”沙哑的声音传来。
*
“邵禄，你怎可如此任性！”
寝宫里，白菱皱眉道。
那种时刻说的话，白菱只当她在胡言乱语，她竟敢真在众族人面前说出。
“你明明答应我了！”
“可是……这不是儿戏。”
白菱扶额坐下。许家世代除妖，到了她这里，竟是要当妖族的领主，何其荒唐。
“你为什么总是说话不算数，总是骗我？”邵禄扯着他的衣袖，语带苦涩。
“你明明答应过的，”邵禄一愣，脸色忽然苍白，“还是说，你根本只是敷衍我，其实真正的打算是抛弃我，回到人族。”
“怎么可能？”白菱皱眉，“你别乱想。”
“你让我怎么不乱想。”
白菱叹出一口气，“算了。当……便当吧。”
见她松口，邵禄却是背对着他坐下。以白菱对他的了解，知道他这又在闹脾气，犹感一阵疲惫袭来。
白菱强打起精神去逗他，呼噜他的下巴。
手被推开。
“你别碰我!”恨恨的声音传来。
“好，那我不碰了，以后再也不碰了。”白菱漫不经心道。
邵禄眼睛猛地瞪大，一下子惶恐起来，抱住白菱的胳膊，“不行！”
见他这般紧张的模样，白菱轻轻笑了一下，“骗你的。”
“你讨厌！”邵禄一口咬上白菱的玉般的手腕，本应狠狠用力气的，可是牙齿碰到白菱滑嫩的肌肤时，却又不忍心，便改为了舔舐。
“小狗吗？”
白菱看他抱着自己的胳膊，颇有些津津有味地舔自己的手腕，忍俊不禁道。
“你喜欢小狗吗？”邵禄瞪圆了那双黑葡萄的双目望着他，眸光流转的是期待。
“喜欢啊。”
“那我便是小狗。”这般说还不够，还学着狗汪汪叫了两声。
这本应是一个极为痴傻的行为，白菱却怔住了。
如果有那么一个人，他可以不顾脸面，不顾尊严，只是为了让你开心。
只是为了让你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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