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沧海可填山可移

“小姐,梅儿这时候不在府里,听三房的嬷嬷说,好像是去镇上买药了。”

“我已经寻了守门的伙计,让他见着梅儿回来就来知会我一声。”

琴儿刚打算行礼,想起宋清辞说过的话,又站直了身子,只是微微鞠躬说道。

买药去了,这由头倒是说的通。

现在宋清辞只怕梅儿是许林寒的人,天天吹枕边风让三叔去乱搞,好让许林寒有可趁之机。

但还是先等梅儿回来吧。

“你且先坐下。”

说着,宋清辞眉眼弯弯,拉着琴儿的手,一路将其拉到了书桌边,和宁儿对头坐。

桌上早已摆好了文房四宝。

墨水也磨得透透的,散发着曾经遥不可及的香气。

琴儿心里早已翻涌起波涛,比之宁儿,她并非农户出身,是别处富贵人家中的家仆和丫鬟的孩子,在八岁的时候被送到了宋府,在这之前,便在礼仪嬷嬷手下受到了严苛的礼仪教育,教具是一枚长针,血的教训是千万别进入书房。

至于个中莫名其妙被上一个小姐讨厌,三番五次地被无故扇耳光的惨事,不提也罢。

落座之后,坐在对面的宁儿,两只小手捧着脸,极其明显的骨节陷在薄薄的肉里,却笑得像朵喇叭花,时不时偷瞄宋清辞两眼,见此,琴儿的心也莫名安定下来。

宋清辞也扯过一条椅子,没坐,站在中间,牵起两人的手,揉了揉,将掌心的暖意慢慢渡去。

开口说道:“从今往后,我就教你们认字,写字。”

“如今呢,正是多事之秋,虽然有很多事,现在你们还不明白,我也不方便和你们细细说,但日后我会一五一十地和你们掰扯清楚。”

“世事繁杂,而我也分身乏术,难以面面俱到。像是现在,明明说好要听沁兰说说学柠的事,结果到现在也没见上她一面。”

“可偏偏,我宋清辞啊,胃口很大。”

话落在此处,宋清辞言语变作绵长,松开了琴儿,宁儿的手,灿媚的眸子里,腾起一些寻常不得见的精气,明如紫薇星。

在琴儿、宁儿两人的注视下,宋清辞轻拍镇纸,却依旧惊得二人一哆嗦,随后一抹,一按,一捋袖子,提笔,蘸墨,笔走龙蛇,行云流水,有如疾风劲草,好似平地惊雷,挥笔写下七个大字:“沧海可填山可移”,根骨俱在,力透纸背。

但七字之后,却是戛然而止,下半句的“男儿志气当如斯”在宋清辞的轻笑声中,便匿了形迹。(注释1)

宋清辞右手提笔,左手捻着衣袖,看着字,侧目顾盼,满意地端详了两眼。

将笔置于笔架,宋清辞一拂裙摆,坐下了,指着桌上的字,道。

“琴儿,宁儿,你们俩是和我一起长大的。”

“以前我不懂事,明明都瞧得明明白白,看见了我穿丝绸,你们穿麻布,看见了我吃糕点,你们吃馒头,看见自己十指不沾阳春水,你们却要什么活都做。”

“而我也从来没有细想过为何,只是觉得我是小姐,你们是丫鬟,一切本应如此。”

“但这应该吗?”

“琴儿有琴儿的父母,宁儿有宁儿的父母。我们三个都不过是十四岁的女孩儿,明明都是娘胎里的一块肉变作如今模样,其中又有哪来的尊卑贵贱。”

“天下礼数世道,先将人划成三六九等,其拥有钱银多少,又将人分出了云泥之别。两两相加,富者愈富愈贵,贫者却是愈贫愈贱。”

“世间大蠹多矣,富者饕餮贫者血骨肉,不使受教,壅塞其思,令其生生世世不得翻身,以供己之嬉游宴乐。”

“怎么会有人天生就是当丫鬟,当下人的命,只是受大蠹所剥削,无力求变,仅此而已。”

“从今天开始,我视你们为姐妹,代行师责,教你们读书识字,增长见识。待我立业,必与你们同吃同住,同饮同食。”

言罢,琴儿听得小脸通红,虽然她也不是很清楚小姐到底说了什么东西,但其中语气的抑扬顿挫,以及最后的同吃同住,同饮同食的誓言她倒是听了个真切。

随后,她便急忙着起身行礼,硬是顶着宋清辞无奈的眼神,给她鞠了一躬。

对头的宁儿倒是没想这么多,像朵喇叭花摇摇晃晃,在她的脑子里,跟好自己小姐便是天,小姐说要教自己读书识字,那自己就学读书识字,不过短短两三天,小姐身上的变化,已经让她完全想不明白了。

“那我们从百家姓教起。”

说罢,宋清辞提着笔,略作思索,随后隐去了如今百家姓中首句的“沈奉天运、富有万方。”,改为了更早先的“赵钱孙李,周吴郑王”一版(注释2)。

……

时间过去得很快,琴儿,宁儿也听得很认真。

虽然教人识字这事,上辈子在北府军军营里干过一回,但如今重新捡起,还是有些生疏。

而且琴儿,宁儿如今的水平,也只比军营里的糙大汉好上一丢丢,能教,但是费劲,不过宋清辞也耐得住性子,边教边修改原本的计划。

仔细想了想,觉得或许从身边东西教起,可能会学得更快。

正当琴宁二人觉得有些许脑胀,宋清辞放两人回去之时。门外院内,守大门的护院正百无聊赖地靠着树看天空,手里捡了片枯叶,随意地捻成碎沫。

见了琴儿,抱拳行了个礼,开口说道。

“梅儿已经回来了。”

说完,护院便立马跑开了,腰际挂了个布袋,跑起来哐当哐当。

一听到梅儿回来了,宋清辞两眼一亮,心里又暗暗将找沁兰的事往后推了推,道。

“走,找她去。”

宋清辞也不顾什么大家闺秀的形象,拎着裙摆,哒哒哒哒一路小跑。

琴儿,宁儿跟在后头哒哒哒哒一路追。

刚走进三房的院。

梅儿正好手里拿着一个白瓷小瓶从三叔房里出来,眉头紧锁,神色恍惚,绵绵软软走上两步,又摇了摇头,叹了一口气。

“梅儿!”

宋清辞一声略带亲昵的轻喊刺破了院里肃平的氛围。

梅儿下意识低头行礼,避开宋清辞视线,眼里闪过一丝惊诧。

“我们去聊聊?”

宋清辞随手指了指院外,语气相当随和。

只是梅儿看了看站在自己左边的琴儿,又看了看站在右侧的宁儿,最后低着头,弱弱地应了声。

“好。”

对于宋清辞找到自己是为何事,梅儿心知肚明。

毕竟在旁人眼里,自家老爷的确是不务正业,不明事理,但个中酸楚,不足为外人道也。

“梅儿,三叔是怎么染上赌博的,你能一五一十和我说说吗?”

宋清辞问的很直接,开门见山,直指主题。

但就是这么一句,都好像激了梅儿。

原本弱弱糯糯的她,倒是努力抬起了脖颈,反驳道:“老爷才没有染上赌瘾,他才不会是那种烂人。”

果然另有隐情?

宋清辞轻挑眉梢,将疑问暂且压下,挑衅式地勾道:“三叔进了长乐坊,被人家打了出来,我都看得明明白白,我还向别人打听了,只有拿不出赌资才会被打出长乐坊,你要是一五一十说不清楚,我可要找父亲亲自去找三叔问了。”

这时候梅儿也想不灵清为啥大小姐能管到长辈的事,只是生怕老爷被误解,赶忙解释。

“老爷是为了救宋家才去的,长乐坊里有个大人物,老爷说了,只要赢过他,他就能官复原职,到时候宋家也不会像现在这样入不敷出,有出气没进气。”

这时,虽然依旧不敢看宋清辞的眼睛,但梅儿的声音清亮了许多。

大人物?

有这号人吗?京城赌圣。还能让人官复原职,那就是户部的人,燕家的?

现在的户部,连国子监都敢插手了?

这不是明摆着打嘉庆的脸,买官卖官怎么可能做到皇帝旁边去。

那就是三叔遭了骗,可他也不像是别人说啥信啥的笨蛋麻瓜。

难道真有这么一号人物,手眼通天。

可凭借三叔的人脉,和如今宋家人厌狗嫌的政治地位,他又是怎么搭上这么一条线的呢?

“三叔,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这个所谓的大人物的?”

宋清辞继续追问。

可梅儿却摇了摇头:“不知,有一段时日了。”

“据我所知,至少在公子南下下江南之前,老爷就隔三差五去一次长乐坊,每次都会带着钱银和一篇文章。”

南下下江南前,那就是至少一年了。

一年时间,都没感化这个所谓的大人物帮着官复原职?

这大人物是姜太公不成,只是从河边换到了赌桌边上,等着钓皇帝,恰巧遇上了三叔。

还是说这人,压根就没什么本事,只是光靠一张嘴唬住了三叔,一直钓着他而已?

事情开始变得日益复杂。

但宋清辞隐隐感觉到,这事绝对和许林寒有脱不了的干系。

上辈子三房站在许林寒一个外人这边,总归要有理由。

宋清辞仔仔细细搜索着记忆,寻找与许林寒相关的线索。

沉吟片刻,一张盖着官府印章的大纸忽的飘进了宋清辞的脑海里。

紧接着两个大字一并跳出:地契!

对了,上辈子许林寒还拿到了宋府的地契。

宋清辞一直疑惑这地契怎么会落到许林寒手里。

现在倒是可能找到了一条线索,那就是三叔拿着地契去抵押,输给了那个与许林寒有关的大人物!

然后地契就流落到了许林寒手里,他一直隐而不发,直到准备将大房赶出宋府的那天,才拿出地契一锤定音。

不行,必须先去找父亲!

注释1:唐 李隆基 巡省途次上党旧宫赋

注释2:化用自明朝百家姓首句:“朱奉天运、富有万方”,“赵钱孙李”的排序,来自宋朝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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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章 沧海可填山可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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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姜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