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两千九百六十四次,我说过,我不喜……”
山中一阵虎啸将后半句话掩埋,惊得林中飞鸟四散而逃,然而与印象中气势磅礴的低吼不同,那声音有些呜咽,似是委屈,又似是在讨好。
一人一虎走在山间小道上,前面那人一身冷灰色衣衫,长发散落随风起伏,衬得他身姿颀长。
他身后,一只吊睛白额虎垂头丧气地跟着,它几乎要到那人胸腔,四肢也都有常人腰粗,掌垫明明厚实而又健壮,却只是泄愤般将脚下的碎石踢得哐啷作响。
宽大的袖衫骤然起了皱,一颗毛绒绒的脑袋将那只骨节分明的手掌顶起。
只见那老虎拿自己脑袋在那手下蹭了蹭,然后口吐人言:“嘿嘿,知道知道,您不喜欢看见除您以外其他任何活物在您眼前晃,我这次是不小心的,下次进山保证不让您看见。”
这声音中还带着稚气,跟刚刚的吼声简直是天差地别,除去语气中都带着几分谄媚。
它的话并未让岑泊淮停留半分,反倒是加快了脚步。
“唉唉,道长道长,我错了,我真错了,你就让我留在山里吧,我好不容易找到这么个风水宝地……”
岑泊淮不耐地转身刚要回答,却被一声尖叫打断。
“救—命—啊——”
一个衣着怪异的年轻男子连滚带爬地朝他们奔来,身后跟着乌泱泱一片阴影。
“哇哦,这小子招惹到隔壁山里那群黑雾鬼了?那些家伙可不是什么好惹的东西啊。”老虎甩甩尾巴,幸灾乐祸道。
“你,带着他一起,滚。”岑泊淮只是扫了一眼就给这年轻人判了死刑。
话毕,他抬脚刚准备离开,却猛地发现那人刚刚还在鬼哭狼嚎,如今却像是换了芯子一般转身站定,双手叉腰,翘着鼻子道:“我就知道,能穿越的肯定不是一般人。”
“老子金手指到货了,刚刚就你们把我追得那么惨是吧,看招!”
随着一声喝令,一团拇指大小的光晕从他指尖飞向那团黑雾。
黑雾似乎被他的气势吓到,居然真的凝固了一瞬,但下一秒就更加凶猛地朝他扑来。
陆寻川见状况不对,早早脚下抹油照着他原本逃跑的方向朝那灰色人影扑去,一步一叫骂:“你大爷的,这就是你给的金手指?定那几秒顶个屁用,老子要告你诈骗!”
真是聒噪,岑泊淮心想。
这样的人他是断然不会放进山的,不然他今后的日子别想安生。
正当他手指一掐准备施法把自己身边这只老赖虎跟那边那个窜天猴一起打包送走时,陆寻川身边一闪而过的金光让他改变了主意。
那气息他熟悉,是得天道眷顾,汇万物灵韵才能有的气运。
他曾拥有过,只可惜已经随着时间消磨殆尽了。
心绪微动间,衣袖从那两点白毛上拂过,他上前一步拦下那团黑雾。
黑雾这才褪去外壳露出真面目,原是一群青面赤目伏翼鼠,它们俯冲过来,却在看清来人之后急刹,乖顺地悬停在半空中,你看看我,我瞧瞧你,一时间谁都没有轻举妄动。
“你们越界了。”
岑泊淮淡淡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进每个人耳中。
一见那群家伙被来人唬住,陆寻川自以为抱上大腿,好不得意,给自己找了个舒服地儿就挤眉弄眼开始挑衅。
那群黑色小飞鼠咿呀咿呀叫了好一阵,才把陆寻川砸了它们刚搭起来的窝这事儿讲清楚,见那罪魁祸首非但没有愧疚,反倒躲在后面呲着大牙傻乐,气得它们头冒青烟,但又碍于中间这人不好发泄,憋得那双红眼凸出眼眶,看着好不吓人。
“这样啊……”听完来龙去脉,岑泊淮摩挲着下巴陷入沉思。
陆寻川确实引起了他的注意,但他那行为也确实可恶,作为饱受精怪困扰的山妖,岑泊淮很是理解生活被人强行干扰的苦楚。
“別弄死了。”
察觉到事情走向不对劲,陆寻川刚要开溜就发现自己已经被一只只红眼睛包围,它们似乎也没反应过来,双方盯着彼此沉寂片刻,然后突然爆发。
“我靠你大嗷——错了、错了,对不起……”
“別、眼睛……哎呦喂,我头发、头发,別打脸別打脸……”
等到那群黑雾散去,陆寻川早已鼻青脸肿,捂着头躺在地上不住哀号。
“哎呦喂……”
忽然脸上一阵清凉,陆寻川睁开眼,一张清俊的面庞就这样突然闯入眼帘,让他一时之间忘记了疼痛,呆呆地看着眼前这松石般的人把自己提起来。
“怎么这般痴傻?”岑泊淮抬头,见这人直勾勾地盯着自己,不言不语,还当他是被揍傻了,眉头一皱就打算施法把那群小飞鼠捞回来算账。
“你才傻呢。”这话陆寻川一听顿时就不乐意了,张嘴就怼了回去,末了才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似乎不应该惹这人,连忙装作忙碌的样子东瞅瞅西看看,假装在不经意间眼神掠过他的脸庞,观察他的脸色。
奈何岑泊淮一直板着脸,略微冷硬的面部轮廓更是衬得他难以接近,这让陆寻川不免提心吊胆起来。
“既然不傻,那就走吧。”见他无恙,岑泊淮转身就走,留下一人一虎愣在原地。
“啊?”
“你小子凭什么?”那只老赖虎率先反应过来,它一下子就把还摸不着头脑的人扑倒在地,瞪着眼睛呲牙咧嘴道,“你知道不知道老子求了多久?一百多年啊!一百多年他都没松口,你小子到底使了什么术法,居然能让他主动留你?”
陆寻川看着面前的血盆大口欲哭无泪,他本以为自己摊上一个不靠谱的系统已经足够倒霉,没想到现在更是因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马上就要命丧虎口。
而看似走远的岑泊淮此刻正站在不远处一棵树上,他使了法术敛去自身气息,打算探探这人身上气运的真假。
若为真,那他可就要好好利用一番。
他寻了处舒服的枝丫坐着准备好好观察,然而过了许久也只看见陆寻川被追得吱哇乱叫。
“是我不想吗?我没那个本事啊。”
“嗷——你TM电我算什么本事,有本事你去电它啊,我现在连自己都顾不上哪儿有空去给你除妖。”
“你能不能别做梦了,我真要死了啊啊啊啊!”
他在跟谁说话?
岑泊淮把他的话一一在脑海中过了一遍,却发现这人说话完全没有逻辑,尽是些胡言乱语。
“吼——”
又是一声虎啸,陆寻川再次被扑倒在地,颤着身子一点点后退。
岑泊淮似是看厌了这局猫捉耗子的游戏,传音给那只老赖虎让他把人带到其他地方玩之后便转身离去。
山上泉水叮咚,岑泊淮一只手浸入水中,引得鱼儿争相亲吻。
它们不为吃食,仅仅是为了从他身上逸散出的灵气。
或许对于这座山的主人而言那不过只是些微不足道的修为,甚至不足以支撑他这具身体离开本体一步,但对于这些未开灵智的小家伙来说已是天赐。
“吃得真开心啊,”岑泊淮看着水中欢欣雀跃的鱼儿喃喃自语,“要是那些家伙跟你们一样容易满足,我也不至于每天都这般忙碌。”
“道长道长——”远处传来少年朝气蓬勃的声音。
穿着卫衣长裤的年轻人骑着虎纹坐骑向河边的人奔来。
定睛一瞧,那哪儿是什么坐骑,分明就是刚刚还把他追得满地乱爬的那只老虎。
它不知跟陆寻川达成了什么的交易,高高兴兴地驮着他在这山里四处寻找,好容易在河边找到了岑泊淮却不料刚打了一个照面就被他定住。
“哎,虎兄你怎么不动了,道长他就在前面啊。”说罢,陆寻川还不知死活地拍拍它的脑袋。
“我动不了……”那老虎艰难地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来,连眼神都因为用力而变得扭曲。
闻言陆寻川以一个自以为很帅的姿势翻身下来,拍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尘,然后朝它比了个安心的手势向岑泊淮走去。
岑泊淮有些惊讶于两者之间关系的突然转变,这让他觉得自己刚刚的决定多少有些武断。
“何事?”他打量着这个奇装异服的少年,少年也在打量着他,目光直白而又热烈,他几乎要看到其中满溢出来的兴奋。
让他觉得有些冒犯。
而陆寻川浑然不觉,只当他看见了自己眼中的诚意:“我想拜师!”
“拜师?”岑泊淮咀嚼着这个词,他知道那是人类的学习行为,他们不像精怪,生来就能够吸收天地灵气,知晓天意造化,需要一代一代重新学习。
或许这便是他们受天道庇护的代价吧。
许是因为他没有直接拒绝,让陆寻川看到了希望,他叭叭地说了一堆岑泊淮一知半解的话,手舞足蹈的,甚是有趣。
“那我能得到什么呢?”岑泊淮觉得有趣,便起了逗弄的心思,刻意垂着眼眸故作严肃。
“一个指哪打哪的乖徒弟!”陆寻川见他动摇,便说得更加卖力,“我可是拿过散打冠军的。”
他的语气中满是骄傲,说完生怕岑泊淮听不懂,又紧跟着解释了一句:“就是我跟别人比武术,打赢了所有人。”
然而岑泊淮只是随手接了片叶子在指尖摩挲:“一个毫无灵力的家伙打赢所有人?”
“有点意思。”
下一刻,叶片擦着陆寻川的脖颈飞过,留下一道血红色尾迹。
陆寻川只觉得脖子一凉,抬手摸去,手上便已经见红。
“你觉得这话说出去能有几人相信?”岑泊淮走到他身边,他指尖掠过伤痕,不过呼吸之间,那伤口已然恢复如初。
“我、我……”
陆寻川顿时哑口无言。
他想过自己在这个世界会过得很艰难,却没想到自己会败在拜师这一关。
他本以为凭借自己的体质,就算不混个天下第一,也至少不会是被随手灭掉的炮灰。
就算是面对那群黑翼飞鼠跟那只白额巨虎时他也有三四成把握保住性命,无非就是会缺胳膊少腿罢了。
但刚刚,他确确实实体会到了死亡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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