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晏推开门的时候，松涛哗然涌荡，天际漫上一层浅粉色的薄雾。
大地空旷，远处影影绰绰飘来几个黑色团雾。
他皱着眉把门关上。
正要向屋内走去，手下的门传来一声异响。
时晏低头，一双冰凉的手捉住了他裸露的脚踝。
“什么东西？”
他惊骇地抱膝跳起来。
那双手的主人伏在地上，声音颤抖得像是哭泣。他近乎虔诚地说道：
“能…不能……救救我……”
时晏将抬着膝盖的手放下，蹲着看那人。
一头白金色的长发铺在地上，被横扑过来的光打成了玫瑰色。
时晏把那头发扒开，看见一张稚嫩的脸。额头伤口渗出几根浅淡的血丝，是刚才被门夹的。
屋内寂静地可怕，时晏放在膝头的两根手指抽搐起来。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萨西。”
黑色团状物到了跟前，斜铺下一道巨大的黑影。
萨西恐惧地爬起来，被时晏一把捞起来关上了门。
团雾吃了闭门羹，在门外飘荡一圈，悻悻离开了。
时晏夹着他走进去：“那是‘影子’，好吃懒做。专门处理外来人的。”
萨西忍受着腹部传来的疼痛，眼中盈了一圈泪水。
时晏并无所觉，摇摇晃晃走到吧台边上的酒柜前。
萨西挂在时晏臂弯，泪沿着行动轨迹滴了一路。
时晏把萨西放在凳子上，给自己倒了一杯酒才抬头。
萨西额头的伤口汩汩冒出鲜血，在泛白的小脸上淌得纵横交错。
活像个冤死鬼。
时晏淡然的脸色一扫而空，他将酒杯掷在桌上，匆忙说道：“你先别乱动啊，我去拿药。”
晶莹的酒液在高脚杯中悬荡了一圈，飞出来撒在木质桌面上。
萨西将酒杯往前一推，带起一条酒痕。
时晏上楼，他趁机快速扫了眼一楼。
木屋摆设条理，到处都透露着人生活着的温馨。
萨西把注意力放在窗前的那张大网上。
形状似蛛网，几乎直立在明净的窗前。
外侧绯色的光打进来，在地面上印刻下一个蛛网的影子。
萨西不知不觉松了警惕，直到额头被糊了药膏。
冰凉的药膏快速渗进血丝交错的伤口，带起一阵火辣辣的疼痛。
萨西跑来这一路没太有力气了，他勉强打起精神应对时晏。
时晏伸出两根手指，在萨西的伤口上随意划动，将药膏抹匀了。
“吃饭了吗？”
时晏见萨西目光呆滞，随口问道。
萨西愣了一会儿，随机轻轻晃头。
时晏将酒杯的酒喝光，进了厨房。
萨西将目光放在窗外漂浮这的黑色团雾。
团雾时不时伸出触角，看起来像垂涎欲滴的口水。
萨西挺直了腰，克制住那股自尾椎漫上的寒意，垂下眼皮躲开了窗外的视线。
时晏在厨房里敲敲打打，端出来一碗形似面条的面糊。
“萨西，过来。”时晏喊他。
“我做的鸡蛋面，你尝尝？”
时晏不太肯定地看着萨西身上精致的小礼服，觉得他可能吃不来这种的食物。
出乎意料的是，萨西接过面碗，连吞带咽喝光了。
时晏的指尖还因为面碗的温度微微发烫，萨西脑袋下露出的半只碗已经空空如也。
时晏问道：“还要么？”
萨西有些犹豫，嘴唇嚅嗫几下终究是没张嘴。
时晏接收到萨西眼巴巴的视线，转身进了厨房。
这次的面条好多了，能看出形状。
萨西吃的速度慢了下来。
时晏斜他一眼，有意无意问道：“上一次什么时候吃的饭？”
萨西匆忙咽下嘴里的饭渣，老老实实说道：“昨天。”
时晏随口嗯了一声，转头盯着窗外的影子。
影子眼馋萨西很久了，被时晏扫了一眼吓得四散而逃。
屋里只剩下萨西吸溜面条的轻微响动。
时晏听着耳边谨小慎微的响动，在心底叹了口长气。
萨西慢吞吞地吃完了饭，时晏拿出酒杯给他倒了一杯。
萨西谨慎地捧着酒杯，没敢乱喝。
时晏抿着酒杯口问他，声音在酒杯里回荡，闷闷的。
“你怎么进来的？”
萨西抬起晶亮的眼睛，看起来格外真诚。
“我是被星盗扔下来的，您能让我在这里住一晚吗？”
时晏点点头：“没问题，星盗有托你给我带话吗？”
萨西懵懂的摇摇头。
半晌他站起来，“放狠……话算么？”
时晏眯着眼睛咬牙：“算，你给我演一遍。”
萨西的嗓门大了不少，他绘声绘色地喊道：“把你……的东西交出来！老……老子就放了你！”
“……”
时晏倒了杯酒喝尽了。
他看向萨西的目光一言难尽，“……你怎么是个结巴？”
萨西觉得自己被冒犯了，趁着表演星盗的余勇，面无表情说道：“有什么……问题吗？”
时晏干笑两声，“没问题。”
他忍着心里的苦涩，拿出一个宝宝杯给萨西倒了点果汁。
萨西左右瞧了瞧，觉得原先那杯的颜色比较安全，他问时晏：“这是什么？”
时晏看了眼酒杯：“……果汁。”
萨西真的喝下去了。
时晏更愁了，那边一言不合给送了个孩子来，什么话也不带。
孩子没有常识还是个结巴。
愁人。
萨西很快晕倒在木质桌上，鼻尖充盈着淡淡的香气。
倒下的最后一瞬，萨西的警觉达到了顶点，可惜没能抵抗住酒意翻涌。
他在心底喊了一声，遭了！
时晏伸出食指戳戳萨西挤在胳膊肘外的脸颊，指尖传来温热的触感。
时晏把萨西抱起来，软软一团没什么重量。
他用胳膊稳稳拖住萨西的头，缓步上了楼梯。这会的天色已经暗淡下来，时晏将窗帘拉上，兜住了最后一缕光晕。
萨西在床上睡得不省人事，时晏收拾好自己 ，凑到萨西跟前观察。
萨西长了一双不算太细的弯眉，眼睛睁圆了的时候显得格外天真。
看起来被保护得极好，连酒都不认识。
时晏继续向下看，发现他小巧的鼻梁上长着一点均匀的小雀斑。
正要细看，萨西抽搐一下，猛地坐起来大叫一声。
等他反应过来，那声大叫的余音就变得假模假式了，干巴巴地拖着长腔。
时晏吓了一跳，“叫鬼呢？”
萨西用力眨眨眼，看清房间内的摆设，才松了口气。
时晏一把拉开他，“起开。”
萨西跪坐在床上，仰头望着时晏，冲时晏羞涩一笑。
“抱歉，我做噩梦了。”
时晏摆摆手，“你想在这里住着吗？”
萨西没明白时晏的意思，缓慢点了下头。
“想。”
时晏真正笑了一声。
萨西看呆了，时晏长得不是很让人亲近，眉眼平直，鼻梁锋利地几乎要破出皮肉。
现在嘴角轻轻勾着，眼尾缓和了一点，有股说不出的味道。
时晏马上收了那抹笑，换上惯常的假笑，“那你以后给我收拾房间吧，我让你留下。”
萨西虽然不明白自己的前途命运，却莫名觉得这是一处好归宿。
可惜了，萨西有些不舍地同自己的好归宿告别，然后顶着一脸天真无邪说道：
“哥，我给你收拾房间，你管饭吗？”
时晏挑眉：“当然管，我不是那种人。”
萨西笑起来，说道：“那我明天早起给你采点食材。”
时晏略一点头，长臂一伸将床头的老照片拿下来。
“给你看看，家里人多着呢。”
时晏揽着萨西进了被窝，手指在照片上指指点点，“这是你小青哥。”
照片上的少年面色白净，带着点沉郁的病气，反而恰到好处地修饰了那过于瘦削的下巴。
萨西的眼睛随着时晏的手指移动到一旁的少女身上。
维尔拉穿着一身广袖黑袍，颈边扎着一根麻花辫，只是眼神里带着点邪气。
时晏恰好犹豫一下，说道，“占卜的时候躲她远点。”
萨西不知怎么，将这话记下了。
明明他明天就要走了。
时晏简略介绍了最右边的两人，“这是你陈道哥和辛姨，有什么事尽管问她们。”
萨西点点头，将目光放在中间大笑的少年身上。
时晏将相框快速收回，摆在了床头。
“睡觉。”
时晏关上床头灯，滑进被子里。
萨西睁圆眼睛望着虚空，不太想睡。
时晏那边窸窸窣窣响了一阵，他眼前忽然多了一点亮光。
萨西看着眼前微微晃动的手串，有些惊奇。
“这石头居然会发光！”
时晏嘴角噙着笑，余光看见萨西的眼睛被手串照得亮晶晶的。
萨西道了谢，将手串绑在手腕上，假装爱不释手地翻看着。
时晏笑道：“你们主星没有这东西吗？”
萨西的手顿在半空，一时忘了回话。
时晏觉得他可爱，将被子掩盖过两人的头顶，低语：“你当我不知道你是主星来的吗？”
萨西的眼睛睁得更圆了。
他好像一个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面对意外状况突然宕机。
时晏摸了把他柔软的头发，叹道：“睡吧。”
萨西战战兢兢睁眼到凌晨，他进行了一番激烈的心理斗争，终于坐起来轻轻喊道：“哥，你睡了吗？”
时晏的呼吸声清浅绵长。
萨西从怀里拿出一片薄如蝉翼的通讯机，屏幕的蓝光在脸上折出三角形状。
他垂下眼皮，鸦羽似的睫毛被光映上一层白边。
他手指飞快打出一行字，没等回复就将通讯机收回胸前。
随后，他抵不住困意，在温暖的被窝里睡去了。
梦中有白天遇到的黑色团雾，无止息地追逐他。
萨西拧眉缩了缩脖子，身上的被子滑脱了一点。
身后那道清浅的呼吸停了，一只修长的手拾起被子，轻轻拍着萨西的肩。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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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恶魔低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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