游水狐不敢小瞧乌刃的警惕。
他盯着背靠角落、双眼微闭的乌刃,一个动作一看,蹑手蹑脚地翻窗子出了屋。走出些距离,他的动作便又快又大胆了起来,径直往县衙去,想要搞清楚,钟成静口中的“卡拉”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说来也是奇怪,上一任县令是张全义的血亲,他竟能直接连任,也实属特例。单单任官倒不稀奇,毕竟游水狐至少知道,张全义的本籍实在长安。
沅城的县衙有些忙碌,但无论是否忙碌,这里都没有人能注意得到游水狐。他就像只狐狸一样,将门扉打开一条缝隙,便能嗖一下蹿入屋里去。
屋子还是原本的屋子,钟成静依然坐在原位,屋内却多出了一个人。
这个人不是县衙的人,县衙的人都在忙着捉杀死薛正的真凶。
但这个人游水狐却很熟悉。
这个人是殷亦安。
他闭着瞎了的双眼,正在给钟成静摸脉。
一个瞎了的人,一个没有显露脚步声的人,然而殷亦安却头也不回,竟叫道:“王六,我下午还没吃饭,帮我做碗馎饦。”
在清水镇时,游水狐用的名字便是王六。他连下意识地一怔都没有,立即哈哈笑道:“老丈,你认错人了吧,我来找人,哪儿会做什么馎饦?”
殷亦安道:“那你先过来吧。”
游水狐依言上前,便被殷亦安扯着袖子,一把按在了一块湿润的棉布上。下面压着的是钟成静的伤口,力气大了点,钟成静忍不住嘶了一声。
“包上块布你总会吧,王六。”殷亦安冷哼一声,拄着一根拐杖,站起身,慢腾腾地走到了外面。
游水狐抬头,与面无表情的钟成静对上了视线,钟成静依然是一贯的言简意赅:“刚来。”
“来干吗的?”
“没说。”
“不管他了,我来有事。”游水狐道,“你再跟我好好讲讲‘卡拉’,这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如果真有这样个东西,为什么我先前却……不,江湖上却并无流传,全然不知?”
江湖是个容易捕风捉影的地方,向来是传闻有人起个头便能满天飞。
“我只见过一次,在父亲房中,很小。”钟成静道。
他这话一是说先前所说皆是由桐辛元告知,二是讲卡拉其物的确存在,三则是告诉游水狐为何江湖上全无传言——因为这东西被藏起来了。如果真有一样东西,只肖吞服便能令人功力大增,几个人不想藏起来,只供自己享用?
钟成静接着道:“那是旧族地,现在已又迁走。”
扯开了关系。游水狐心想:世家大族的子弟,哪怕寡言如他,跟别人说话时话里话外也得顾及整个庞大的家族,也是够麻烦的。
乌刃的面具就摆在一旁,游水狐瞥过一眼,还未有动作也没说话,门吱呀一声打开又合上,是殷亦安拿着半张蒸饼回来了。
游水狐在清水镇待过的半年当中,没少与殷亦安“打交道”,因为殷亦安也是他在那里的原因之一。但毕竟殷亦安是个瞎子,就算他不知从何处认定了游水狐就是王六,游水狐也只要抵死不认就成。因而,他转过身来时,本来依然眯眼笑着,心态放松。
“监安司就是这么教你包扎伤口的?”殷亦安道。
游水狐的笑容垮了。
他回头去看钟成静,钟成静摇了摇头,意思是自己没说。
“呸,真难吃,这县衙的伙食实在糟糕,早知道该拿旁边那碗米粥。”殷亦安骂了两声,将拿着的饼往旁个一丢,把嘴里的嚼嚼咽下,睁开了那双灰色无神的眼睛。
他面朝游水狐的方向,在布满褶子的脸上,露出一个丑陋而诡异的笑容:“你来得倒也刚好,我正愁很难拉人下水。”
游水狐浑身一凛,然而他又没法就此夺门而出,不管不顾地跑路,只能硬着头皮问:“你要拉人下什么水?”
“下黑水。”殷亦安道,“你见到陈拙了吗?”
“金睛画师陈拙?这件事情……你为什么会问我?我知道他的大概行踪,却不知道他现在何处。他的跟班虽然很多,但倘若当真要隐匿行迹,却也并不好找。”游水狐说道。
“你见没见到他都没关系,知不知道行踪也无所谓,只要你知道他在城中就好。”殷亦安道。
确认陈拙是否正在城中才是他的目的。游水狐略有懊恼,还未来得及遮掩,便听殷亦安紧接着又说:“你小子要帮我保护一个人,不要让陈拙见到他。”
说着,殷亦安招了招手,房间角落里一团灰扑扑的东西忽然站了起来,正是潘东。
“贪油鼠的躲藏功夫已然好得吓人,何必让我强掺一脚。”游水狐摇头,却已认出了他。
只有钟成静神色略有悚然,显然是在此之前一直并未留意。游水狐很能理解,如果谁在厨房做着饭,忽然发现灶台上窜出了一只大老鼠,应该都会比他的表情更夸张十倍不止。
殷亦安说道:“陈拙有一双金睛,区区一只老鼠,逃不出他的眼睛。但他却绝对无法想到,狐狸能让老鼠在自己的影子下悄悄行走。”
他要做什么?要把潘东送到哪里去?又为什么要避开陈拙?
这些问题游水狐一时很难想个明白,但他至少知道殷亦安有两个好友,一个是毒医晴梅,另一个便是秉烛书生。毒医晴梅已经死了,但秉烛书生还活着,难道他是在帮秉烛书生办事吗?
殷亦安已经预料到了他的诸多疑问,忽而一屁股坐在了钟成静身边,说道:“你跟别人讲话,有没有将所有事情都摊开来说?”
游水狐听得懂,冷汗唰一下便下来了。他来这里是想搞清楚事件缘由,却不是想要就这么背叛监安司与暗阁,因而并未对钟成静提起他的弟弟与桐辛元的事情,而殷亦安意有所指地这么说,却像是已经知道了乌刃的所作所为。
“你至少需要告诉我,为什么?我来这里就是为了一个‘为什么’,也不介意再多问一个。”游水狐却仍然道。
屋里屋外都很寂静。
殷亦安用拐杖敲了敲地板,沉声道:“因为陈拙跟光王有所牵扯,因为你的主子……桓温佘,已然强弩之末,将被排在权力之外,因为我的朋友办了这么多的事情、踌躇了如此之久,最终只不过是想拿到一卷书,救回一个人而已。这是你想听到的为什么的答案吗?”
他说了三个因为,说出的事情都不算小,却每件事情都没有直接回答游水狐的问题。游水狐没法判断他的话语真伪,却仍忍不住吸了口气,为殷亦安的大胆而吃惊。光王论辈分是当今圣人的皇叔,为人如何游水狐并不知情,只知其人寡言少语、低调内敛,此刻猛然听得他的名号,心中只隐隐冒出了“这不可能”的想法。
殷亦安却不在意他是如何想的,干瘦而多褶的手握着拐杖,敲了敲地板,又对钟成静道:“你们钟家本来远在朔州,此次却要老远迁至长安近郊,你道为何?”
“……长安?”钟成静重复道。
殷亦安哼了一声:“因为你们躲不起了,你爹被逼着选边站……罢了,这底下的事情三言两语说不清楚。桓温佘杀了仇崆倒算是件好事……”
“等等,你要我帮你,帮他……还需得告诉我,我要送这只老鼠往哪儿去?”游水狐忙打断了殷亦安的话语,瞥了一眼钟成静。
殷亦安不过随口之言,并不介意,当即答道:“长安,皇城。”
今天应该还有一章()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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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沅城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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