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一张脸给萧九华造成无尽烦恼的真正的李惟清当然还没死，事实上，在腊月初三时，他便已坐在了盈满楼的二楼。
盈满楼自是徐城的盈满楼，只此一家别无分号。这次二楼已无人奏乐，唯有食客互相交谈、动筷的声音反复回响，吵闹又寂寥。
李惟清的对面坐着一个人，赫然便是怨使陆占平，他终归还是找见了李惟清，并当真跟住了他。吕大吕二正在另一张桌子上吃饭，堆叠起的碗盘着实太多，跑堂的不一会便要收上一趟。其中赵二毕竟跟李惟清有过一面之缘，嘴勤快人胆大，凑到近前，问他：“这俩人……是跟您一块的吧，李小郎君。这、这么吃，当真没事吗？”
“没事，他们习武之人，多吃一点或许也算正常。”李惟清笑笑，面上不显，实际也是没底——吕大吕二这般能吃的人，他还是第一次见。但陆占平一直什么话也没说，再者他们又是两个成年男子，想来便是应当没事吧。
钱倒好说，李惟清一向是不差钱的，想着待会等他们吃完便直接走人，刚巧赵二凑到身旁，他便一解钱袋，道：“等等，赵二……”
未等他取出铜钱清点，一个布袋便自陆占平掌中飞到了赵二手里。赵二手忙脚乱地接住，李惟清动作一顿，问陆占平：“你……”
“他俩自己吃的，自己花钱。”陆占平抬手一指，“小二，清点完把剩的钱拿回来。”
“哎、得嘞！”
他与李惟清和赵二都没仇没怨，说起话来倒是心平气和。李惟清当然没有忘记在紫金山上、清烨山庄里与他打过的两次照面，但他向来不在意过往，只看当下，于是跟陆占平也相处得平静。
数日前，他与桓温佘在沅城分别，随后独自上路，还未过一夜，便险些被狼吃了。好在陆占平依照萧九华的话，早早将他跟上，顺手便驱赶了三两只离群野狼。
倒也不是他心善，但是如果李惟清死了，死人可没法儿跟吧？陆占平本身也比李惟清大不了几岁，无心，或者说厌恶阴谋诡计，于是不去深究萧九华为何下令有何目的，仅仅只是照做，竟半点也不在意李惟清要往哪去，自己又要跟上多久。
反正对他而言都是一样。
陆占平环抱双臂，姿态防备，没想阴谋诡计，却是在想在荒郊野外刚见到李惟清时，他的模样。
狼狈，这是肯定的，为了躲避野狼滚得满身是泥。然而当李惟清真的被三匹野狼诱敌绕背，扑倒在地，将噬颈项，虽尚有挣扎余力，他却早已泄劲，已闭目安然等待，放弃得没有半点心理负担。此前，陆占平已在旁观察许久，刚刚得出这人的确是半点武功也不会的结论，见势不好，这才抬手一拍早已急得不行的吕大脑袋，让他们两个将野狼赶走。
为何，他放弃自己放弃得如此轻快，就好像在做一件理所应当的事情？陆占平想着，只下意识觉得李惟清危险，但又困惑：他不善武艺，怎么能威胁到自己？于是陆占平将这直觉归为错觉，余光一瞥吕大吕二，见他们已将桌上饭菜再次吃得差不多了，便起身言道：“他们吃完了，你要去哪？”
李惟清啼笑皆非：“你们这样，倒像是在护送我了。”
“随便你怎么想……看来桓温佘并没有他们说得那么神通广大，他甚至都没有预料到你会因不通武艺而路遇危险。”但是萧九华确实忌惮桓温佘，他一犹豫，又道，“……又或者，他连我找上你也……”
“都不是。”李惟清随他起身，缓缓说道，“桓叔只是，对于计划中的每个环节出现什么问题都有预案。就算你没有跟上我，我不幸死于狼口，他也已有应对措施，不会出现任何问题，仅此而已……我是这样认为的。也可能，他也派人跟上了我，不过在你之后，你未发觉？”
又来了，这种寡淡漠然。陆占平皱了皱眉，感到稀奇，他认定了自己与李惟清性格不合，大概相处不来。不过，一方面萧九华给他的任务在这儿摆着，一方面，陆占平认为李惟清对自己而言着实是半点威胁也没有，因此对他没有其他感觉，仅剩一丁点探究欲带起的好奇心。
陆占平被圈在继德山上三个月，连着帮萧九华处理他拔出的钉子，于是杀念也没那么重。换到以前，又或者假如李惟清身负武艺，恐怕他会很乐意带着怨愤，用别的形式直接“问”出李惟清的想法。
稍一分心，吕大吕二已抹抹嘴巴聚拢到了他们这桌，李惟清也已经起身，将一个小包袱挂在肩上。
“你的包袱里都装了些什么？”陆占平冷不丁地问道。
“医书。”李惟清道。
接着，他也不怕触怒陆占平，神色淡淡，转身便走，似乎正思虑着什么。
吕大吕二无疑是两个迟钝的，不觉有他，陆占平轻轻呵出口气，走在了前头。他走得很快，先李惟清一步走出盈满楼，顺带取回了吕大吕二轻去半分的钱袋。
相识这几年，他们的钱袋一直都是陆占平保管，方才免于被偷骗。
来这徐城的一路之上，李惟清话并不多，现在也是。陆占平对于交流的需求不大，乐得清闲，但他也的确有些想知道的事情——比如被野狼合击时，一半被甩到包袱外面的木制品。
他之所以没有立即去问个究竟，是因为自进入徐城开始，很快就有人跟上了他们。在盈满楼吃饭时他们在，现在也依然跟着，前后左右共四人，武功扎实，但算不得一流。这四人隐呈合围之势，围的却是李惟清。
陆占平是个活得像条毒蛇的人，他无法容忍有人盯上自己已然绞紧的东西。
吕大吕二已跟了他五六年，虽然差点机灵，但默契已有。陆占平抬手一挥，吕二先懂，拍了下懵懂的吕大，耳语两句，俩人便已一前一后截停了李惟清。
不知不觉间，他们走到了一处狭窄的屋间小道，左右两侧俱是民宅。或许对擅长大刀阔斧的人来讲束手束脚，不过对于陆占平而言，这种地方再合适不过。
他取臂上薄刃，几乎只是一个转身，三把飞刀齐出，收回三声倒地闷响。随后，陆占平一跃而出，向左侧民宅屋顶而去，将趴伏于屋瓦后的青年捉了个正着。
这名青年一身短打，目瞪口呆，未及挣扎便已被制伏。陆占平要他开口说话，于是暂且没做什么，只是将他挟持回李惟清与吕大吕二身旁。
“这下你们更像是要护送我了。”李惟清叹了口气。
“你……你这暗器有‘怪声献花’的影子，为什么会在这里，怎么可能……”青年喃喃自语。
的确，江湖传闻，怪声献花已然殒命，但这个称号背后，很多年前便已不是一人，抱有这样的疑问未免消息太不灵通。陆占平阴恻恻地笑了一下，问道：“你是谁的人，为什么来这里？”
他没有给青年说话的机会，抬手薄刃一割，已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血痕。接着，又将刃尖压在了肘窝处：“虽然我不介意多折磨你一会，但是现在没有太多空闲时间，你最好直说实话。”
青年闭紧了嘴巴，这时反而不说话了。
自陆占平将青年带到眼前起，李惟清便一直盯着他缺了半个的左耳与左侧面颊的一道浅淡伤疤。听陆占平这般说着，手指已向薄刃施力，再看青年反应，忽而又叹了口气，说道：“……不用问了，我知道，他是光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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