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第二十二章

老瘦条儿呆站在食肆中。

他的面前放着一具尸体,站着一位少女。

这两人他都再熟悉不过,因为这尸体曾是他的师姐,站着的少女则是他师姐的养女。

可现在师姐死了,师姐的养女嘴角挂着血丝,鬓发凌乱,拄剑而立,好不狼狈。

老瘦条儿是怪人谈第一百零二位,掌刀削万头。他那一双肉掌运起功法时就如同铁器般坚硬锋利,这是泉藏寺的独门秘籍,他们本该带着这功法,和泉藏寺一并在一场大火中化为灰烬。

二人因在院门附近而侥幸逃出,他因烧伤无力行走时,是他的师姐将他背起,但仅凭复仇的强烈信念与粗劣的医治手法,他仍是垂死。当二人因饥饿伤痛倒地不起时,遇见了百馨坊的前任坊主,才救了他们的命,老瘦条儿伤愈后遍寻不到仇人,也是坊主为他寻到。

而后古巧以法号为名留在百馨坊做事,收养了当时还小,同样被坊主所救的张瑶。老瘦条儿则再不提自己名字,复仇后不愿给百馨坊再添麻烦,遁入鬼市之中,没再踏出鬼市一步,连崔坊主死讯都是张瑶说时方才知晓。

一晃已经这么多年了,没曾想他们半日前相见,竟见的是最后一面。

“释叔。”张瑶的眼泪簌然而下,扑簌簌地落在桌上,哽咽道,“阿娘被乌刃杀了,钟鱼已被送到清烨山庄,坊主是钟慕所杀也已经落实,要怎样做,才能不辜负坊主的恩情?”

老瘦条儿整个面部都在用力保持平静,他颤抖着嘴唇,说道:“复仇。”

“复什么仇?”一道男人的声音横插而入。他站起身来,收好纸张,是刚刚落下最后一个笔画的秉烛书生。他以那副恭谦的表情说道:“老瘦条儿,有什么深仇大恨,说出来让鬼市的大家开心开心。”

就听晋狐狸也笑道:“胆小的刚才全让秉烛吓跑了,坐在这儿的胆子都大,你就是讲个鬼故事也吓不到谁。”

“都已经身在鬼市,本身就是鬼,还听什么故事。”老瘦条儿阴瘆瘆地跟着干笑了两声,压抑着怒火,“现在是百馨坊的人我就要杀,怎么,要跟着来吗?”

“免了、免了,他们坊主近几个月忽然疯了似的,惹不起。”晋狐狸摆摆手,嬉笑道。

秉烛书生却略一沉吟,问道:“若与你一起,能将乌刃交由我来处置吗?”

“不可能。”老瘦条儿怒道,“我必将他们折磨致死,挫骨扬灰,连一滴血都不剩下!”

秉烛书生摇摇头,又对老瘦条儿说:“那你且与这小姑娘二人一起去吧,我便不掺和了。”

晋狐狸也说:“就是、就是,啧啧,小姑娘脸都哭花了。甭哭啦——”

正当此时,锣急敲三声,打断了晋狐狸的话。

他等锣声停了,才又开口:“唷,内市关了,拍卖会怕不是也开始了。”

拍卖会对他们来说不算稀奇,每年都有这么一回。

但对崔晓来说,尚算新奇。

他见过寺庙举行唱衣来竟售负债亡僧遗物,却也未见过哪次会有如此多的人。

这楼里构造好似喝花酒的青楼。

楼里共有三层,第一层摆了五十余个桌椅板凳,还有一醒目的大圆台,用以摆放商品,往上两层仅有围栏圈出窄窄一圈走廊,看一楼的台子倒是清楚,只是连凳子也没有一个,仅能站着瞧看。

总的来说,破败不堪。

崔晓见这会场里角落尽是蛛网,拿手随处一抹便是一手黑灰,不由得喃喃:“这地方,是一年也不洒扫一回吗。”

“何止,像是建好之后就废弃了,从没收拾过。”赵平附和道。

此时拍卖已经开始,一楼位置未被坐满,二楼三楼却黑压压地站了一大片人,将护栏周围塞满。

他们信步而入也没有几人投以视线,圆台旁正有一人唱喝商品名称:“金狻炉——”也没见声如何之大,却准确的传入楼内所有人耳中。

“内家功夫不错。”赵平只听了一个字,便评道。

张洪坚焦急若狂,根本没什么心情去听本是为此而来的竞拍,一进会场便直奔一楼角落座位而去。

崔晓定睛一看,萧九华正坐在那里。

可张洪坚还未走至近前,便被一人忽然扯下面具,拦了去路。

“张老板,急着做什么呢。”他轻声道。

这一说话便让崔晓与赵平听出,这人正是先前易容成张老板的那位易容之人。他卸了易容,容貌却仍与张洪坚有三分相像,只是身材较之干练许多,看着也更为年轻。

他是自二楼位置一跃而下,却无人被他的动作惊动,拍卖叫价仍在继续。也有那么几个人稍稍看了一眼,便又移开视线。

他说道:“先前那事可还没完呢。”

这说的便是崔晓与赵平躲在柜中那事,这人约是误会张老板是为雇人杀他,毕竟是他义子张棋出手在先。张洪坚知道这人是睚眦必报的性子,又握了握拳头,咬牙道:“张弘韧,张棋是不是你带进来的。”

张弘韧浑然不在意,见张洪坚急切,露出了一丝笑容,说道:“是又如何?我只告诉他,他义父被人捉进了鬼市,他便着急的上蹿下跳,提着把破剑急得不行。我看他着急,就帮他一把,让他进来了。怎样?”

张洪坚气急,右手抬起便向张弘韧面门而去,张弘韧一时不察,居然被正正挥拳打在左脸之上。他面露惊愕,好似不敢置信:“张洪坚,你当真敢打我?”

他的音量逐渐拔高:“许久未见,兄长就这么迎接我?先是硬要装作不认识,而后义子又是抬剑就刺,还有两个人躲在柜中不知要做些什么。不过是带你那小义子来鬼市见见世面吓上一吓,现在居然打我?好啊,张洪坚,当时就不该保你离坊!”

“张棋被内市的人捉了!”张洪坚双目通红,短短一会儿竟瞪出血丝,他压着声音说道,“张弘韧,你若是还有良心,就该帮我!”

张弘韧面上恼怒一下子消失,变作了几分错愕,惊道:“什么?不可能,我只将他扔在外市,让人看着。这是断不可能的。”

“事实如此,不过二位,说话要不要分一下场合。”赵平上前道。

崔晓还未从二人竟是兄弟的事情中缓过神儿来,此刻听周遭倏时静下,立时扭头去瞅,只见圆台旁方才还在吆喝商品名的人,此刻正直勾勾地盯着他们的方向。

会场不小,圆台立在正中,崔晓几人则靠在墙边,那人却能越过一群人,直勾勾地望向他们。崔晓一想便知,这人定然是听见了张洪坚方才所言,再一瞥周遭,眼中便瞧入了少说十余道寒芒,冷汗不由得立时自额上流下。

李惟清于此刻慢悠悠地补上了一句:“嗯,譬如……帮我们出钱买下来。”

那人狐疑地瞅了两眼,便又扭回头去,继续念了下一样物品的名字。

张洪坚已经急得没了分寸,却也知道不能再多乱说,憋得脸也通红。赵平随手往他肩上一拍,说道:“且先等等,他们这竞品拍得很快,留神儿听着,别将张棋错了过去。”

“对、对……”张洪坚狠狠咬牙,额头青筋一跳一跳,显是强压怒意。

李惟清轻叹一声,也安抚道:“张老板且不必多虑,既然是要充做竞品,鬼市断然不会将他放在不安全的地方。如此一说,倒是比张棋独自一人在鬼市中跑来跑去要安全不少,过会儿与他人一并竞价便是,只管叫价,不必忧心财物。”

虽是如此一说,他却又叹了口气。

赵平觉出不对,将他拉至一旁,轻声问道:“怎么,感觉有什么不对?”

“无他。”李惟清也轻轻地迅速说道,“只是药人皆是神智被毁、让药液浸过,只知听话的结实人偶。如果是要充当药人,药液尚可,不过是让身体更加耐毒耐虫,张棋既有武功底子,倒也好说。只是他不大老实,说不好会被这些人如何对待。”

“这先不能说与张老板听。”赵平说道,“他爱子心切,定然冲动。但也不能坐以待毙,我去周遭查探一番便是。还有……”

“我知道,也不能说与崔晓听。”李惟清替他补充道。

鬼市用来运送货物的暗道漆黑且狭长,装载药人的铁笼堪堪能够通过。张棋被丢在最后方的一个笼子之中,缩在笼子一角,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什么也看不到,手边只能碰到冰冷、坚硬,堪堪能伸出一只手的铁笼,以及僵硬、散发着药味,不似活人的他人□□。

他呼吸不稳,颤抖又急促,一边在心中默念:我是要当大侠的人……我是要当大侠的人,一边握紧了手中一块锋利尖锐的石头。这是他在这条暗道中用手摸到并拾起的,这暗道好像从不清扫,铁笼被放在装了几个轮子的木板上运输,不时便要磕到什么东西,颠簸几下。

每每颠簸,药人僵硬潮湿的□□便总要贴上张棋的身体,叫他起一身鸡皮疙瘩。他只能缩在铁笼角落,见地颠簸,便将手伸在外面,直到磨得手指生疼,流出血来,才得了这么块石头。

这块石头能做些什么?他曾见过有人能以叶子杀人,石头应该也行吧,应该至少能干掉一个坏蛋。张棋紧握着这块石头,想着。

不多时,双眼得见光亮。

说是光亮,实际也不过比方才好了些,虽依旧昏暗,但好歹能看得见东西。铁笼被打开,一声哨音响起,张棋听得出这是核桃做的哨,他还是乞儿时总玩。随着哨声一响,药人便一个一个起了身,依次出了笼。

“小宠物呢?”听一女声娇笑,张棋便被拽着衣领提出铁笼。他见面前只有这女人口叼哨子一人娇笑,便暗自运足了力气,在被提出笼子拎起时辨准了方向,拿手中石块向女子面部扎去,眼看竟要得手!

王虎握住了他的手腕。

只听咔嚓一声,张棋手腕折断,石头落在了地上。因他口中塞着一块破布,张棋连惨叫也被堵在了喉口。

那女人虽脸上毫无惊色,却也面露不豫,说道:“你送的小宠物不乖呀,王虎。”

王虎憨笑着应了一声,拾起落在地上的石头,颠了两下,手指一搓,将其尖部搓得更尖,更薄。

随后他抬起手臂,将之对准了张棋双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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