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着黑衣,肤色苍白的男子,自腰后抽出刀来。
刀与伞相撞。
伞尖与刀柄末端相撞,没有发出太大声响。伞依着被掷出的力道旋转着不肯落下,气劲横荡,柔美伞面逐层剥落,渐渐露出其下掩藏的钢铁骨架。
乌刃裹挟着一股寒气而来,身姿矫健如同一只黑豹。他究竟是何时就已在此处的?便是带着一身寒气,在清烨山庄里也无一人发现,匿影藏形的本领可谓是炉火纯青、功力卓群。
谁也未曾料到乌刃会将这一击挡下。
钟慕这一击虽杀机尽显,但毕竟本只是要杀李惟清,因而未尽全力,乌刃半步未退,用极大力气将伞击回。钟慕食指一弹椅上轮子,轮子便滚动着使竹椅上前稍许,她得以将伞握在手中,十分轻巧。
这伞褪去伞面便只剩了铁质伞骨,其上凸起无数倒刺,密密麻麻,颇为瘆人。钟慕将之握在手中,定睛好好一瞧乌刃,不怒反笑:“乌刃,为何?”
乌刃不答,只反手将腰后所配另一柄刀抽出,从崔晓与李惟清在旅舍遇见他直至此刻,乌刃第一次将两柄刀一并出鞘。
在伞将至时,崔晓闭了眼,因而未见乌刃是如何挡至他与李惟清面前。这当然是习武之人的大忌,他先前已然觉得全无活命机会,方才如此。预想中的痛感并未袭来,反而是一声不大脆响在他身前发出,崔晓睁眼一瞧——乌刃显然一直没有更换衣物,再加上他的双刀横在腰后,崔晓便立即认出了他。
乌刃为何在此?又为何帮他们挡下钟慕的一击?钟慕所问也是屋内几乎所有人所想,但乌刃显然不会回答这一问题。
乌刃不回话,钟慕暂未动作,屋内一时寂静,崔晓抬手护李惟清向后再退,直退至离楼梯一步之遥。
崔晓这次睁大了眼睛,将屋内情况收于眼底。
经此,晏仪萧终于让晏宿不再反复死按着他的头,得以抬头直视。起初他显然未认出乌刃是何人,百馨坊名头甚广的主事人失了面具便没了太多的辨识度,直到钟慕将问句提出,他方才恍然大悟,复又皱起眉来。
庚惜卿在乌刃出手后已然抬起了头,豁然起身。
江仪在钟慕出手后,便已扯着晏婷芸退至角落,但他武功不如晏婷芸,又被晏婷芸推在身后。
而郑南,正看向李惟清,却未做出什么行动,依然坐在座位之上。
钟乐先前正在钟慕身侧,现在已在她后侧方,他大睁着双眼,表情惊讶,似是还未反应过来。这大约持续了两三个呼吸,随后孩童较为尖利的嗓音便响彻整个悯义楼二楼。钟乐不可置信道:“阿刃?娘,一定是有什么误会!”
乌刃目光微微移动,而后又收回,终于开口,还是那副干涩低哑的嗓音,却道:“晏庄主、郑家主,姑且协力,二位意下如何?”
这件提议不能说是没道理,郑南与晏仪萧虽不知乌刃究竟为何如此,这又是否代表着他已然从百馨坊叛出,但既然目睹了钟慕要对李惟清下杀手,他们二人便已然没法置身事外。
没几个人见过钟慕亲自动手,但就目前为止钟慕出过的两次手来瞧,郑南与晏仪萧都没有任何能够打赢的信心。
“有何不可。”郑南率先朗声笑道,随后晏仪萧也一点头,自怀中抽出一把横笛来。
钟慕瞧着,手指轻叩着椅子扶手,没有丝毫愤怒。她笑道:“乌刃?我相信你不会叛出百馨坊……”她说着,自己的表情却逐渐茫然了,“……为什么呢……?”
乌刃依然未答她的话,只垂下视线,看起来疲懒极了。
忽地,乌刃气势一凛,却并非是他要出手,而是钟慕自椅子上腾空而起,伞在她手中被捻动旋转,倒刺化为一片漩涡,眨眼间便已至近前。
钟慕的双腿几乎全然不能动,因而她以伞点地,方才得以一跃而出,稍展轻功。
乌刃的双刀的其中一把,在鬼市时便已出豁口,此刻他以双刀同时做阻,那柄已然豁口的刀便又出裂纹,显然姑且不能再用。在乌刃将双刀架起的同时,一道悠扬乐音乍然响起,又有郑南持铁筷自钟慕身后直点死穴。按理说无论如何也应能将钟慕伤到些许,但她却忽然收伞,在乌刃架起的双刀上借力,整个人自乌刃头上翻过,裙摆纷飞,转手竟还是要去杀李惟清,内劲运起,硕猛若雷。
好在乌刃反应极快,踏步转身一拦,巧妙的又将钟慕隔了开来。正当此时,郑南下一招便已跟上,一双铁筷如猛禽长喙般叨向要穴。
至此也不过几瞬之事,崔晓瞧得眼花缭乱,心知自己着实帮不上忙,只能护着李惟清一退再退。李惟清当然知晓钟慕已经对他杀意极重,可却无惧意,也像是对乌刃的出现毫不意外。他叹一口气,就地坐在了台阶上。
崔晓不敢放松,手持自己的那把剑,紧盯战局。
他愈看愈觉得钟慕当真如同江湖传言般疯了。
她的微笑依然温柔,可同时,不时自她面上一闪而过的愁容与残酷也不似眼花,钟慕像是没法持续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一般,脸部肌肉持续不断的不自然地抽搐变化。
此外,钟慕的眼睛里还燃着一把讥讽的怒火。
晏宿已经看傻了,他的眼力并不足以捕捉这几人的身法,他这人该识趣时向来识趣,半句话也没敢打扰他正吹出激昂乐章的长兄。
晏仪萧的横笛令钟慕觉得纷扰至极,她的微笑弧度逐渐减小,出手越发狠绝,绕过这三人先杀李惟清的想法显然已被她逐渐丢至脑后。
笑锦诀本应能使人顿觉血脉偾张,内功岔行,叫人得在立即停顿调息与七窍出血之间择一为之,可钟慕的内家功夫显然强于晏仪萧,他便只能搅动她心境,令钟慕无法专一在战局之上。
她的内功怎么会如此之强,竟像是她一人的内功,却比晏仪萧与郑南两人加在一起还强一般!
悯义楼二楼算是空旷,整个屋中只有几根柱子、一张桌子,数只椅子,但这些东西再加上天花板,钟慕时而以伞,时而以手用其借力腾飞,已够她脚不沾地的连出数招。这伞的倒刺显然非是虚设,每每击至墙或柱子,便会将之割下一大块来。
伞每每擦墙而过,便要发出极大的刺耳声响。
这些好像都全然影响不了李惟清。
李惟清忽然同崔晓道:“庚惜卿去了何处?”
崔晓豁然扭头去瞧,只见庚惜卿先前待的角落已只剩下一把凳子,她人却没了踪影,不知是在何处。
战局中的几人都未在意庚惜卿的动向,他们几乎未挪地方,乌刃与郑南有心使钟慕尽量远离楼梯口,钟慕借力腾空,虽姑且能够不用竹椅,但无论如何也称不上行动自如。
乌刃动用内力越多,他周身的寒气就越足,面色也愈发苍白如纸,动作却不被剧痛所阻,依然流畅。他且如此,但突然而至犹如凛冬的寒气忽现,钟慕的动作稍有冻僵般的迟滞。郑南的武器虽已被挑飞,也无暇抽出备用武器,但他的手指较筷子虽更短也更加灵活,如同蛇般柔软。加之晏仪萧的乐音使钟慕心神纷乱,注意力分散,乌刃终于一刀砍下,鲜血飞溅。
这一刀砍在钟慕左肩,刀口很深,乌刃旋身借力方才将之拔出。这便露了破绽,钟慕立即以右掌击在乌刃胸口,将之拍退几步,同时借力险险躲过郑南向死穴的全力一点,将自己摔回了竹椅之上。
乌刃连退两步,血立即从他的口中溢出。钟慕这一击看着轻飘飘的半点不重,但乌刃咳嗽两下,血却已涂满了几乎整个下巴,直向下淌。
他裹着左手掌心的白布,也已经被崩裂的伤口所流出的血浸湿。
郑南不肯放过追击的机会,可他手指虽更灵活,较之铁筷却也更短。钟慕稍稍后退,他的手指又只差两寸,恰好擦过钟慕的衣襟。
钟乐整个人已僵在原地,至此半步也没挪过,几乎僵成一座石雕。他不知事情为何会发展至此,他所熟识的二人忽然大打出手,仿佛此事不争个你死我活便没法罢休。他的脸僵硬着,嘴角抽动,不知为何,竟勾勒出一个僵硬至极的笑容来。
李惟清恰正看到这样一幕,便又长叹一口气,兀自想道:钟慕所中的毒竟似在钟乐身上也有,只是不深,却仍对心性有所影响。
至此,清烨山庄竟仍无一人来近前查看。
透过钟慕先前所击塌的墙体来看,悯义楼周遭竟一人也没有,按理来说清烨山庄之中有不少江湖一流高手,百人论第六十五名飞轮韩游便是其一,他恰为一古道热肠之人。
此事究竟是否正常,也只有晏仪萧知道,他此刻正额头冒汗,显然这一曲耗了他不少内力。
一曲已毕,晏仪萧且还未再吹下一曲,钟慕已在椅子上后仰,打出一声呼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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