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晓在做梦。
梦中还是一片白色,这次他知道了眼前是白色的襁褓,自己面部朝下,便用尽力气想要翻过身来,看看是谁在说话。
这次他听清了两人说的话,接过他的人说:“崔汲悦,你确定吗…….?本不必如此。”
崔汲悦的声音十分和缓,说道:“我欠她的,这孩子就拜托你了……尽量别让他接触朝廷。”
“好。”另一人顿了顿,又问道:“如果他自己对此很感兴趣呢?”
“那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如果是他自己的选择,我当然干涉不得。”崔汲悦苦笑一声,“反正,到时麻烦的还是你,因为是你得在朝上护他。”
抱着崔晓的人也轻笑了一声,不予置否,拍了拍崔晓的脑袋:“可惜了,如果没被牵连,你本不用为了保命而躲入鬼市替我干活,崔晓也会是户部侍郎家衣食无忧的小少爷,姒娘也不会……”
什么?谁?崔晓一怔,这么说来,难不成这俩人中至少有一个会是他爹?他想着,越发努力地扭动身子,生怕自己会在下一秒醒来,没法看清这二人的脸。
二人沉默了一会,抱着崔晓的人又轻声道:“你看……他想翻过身来,挺有活力。日后如果他胸无大志,我可以令他平安喜乐一生,如果他想成为侠客,我会教他武功、剑术,他也会学得很好,但你自创的武功,便就此失传了。”
本就已经翻了一半,此刻崔晓再猛地一用力,终于仰面朝天,和两张正在看着他的脸面面相觑。
左侧是一张陌生的脸,这个人看起来已不太年轻,但也未显老态,听声辨位,应是崔汲悦。而另一个抱着他的人,崔晓一看,整个人便怔住,这赫然是他师父更年轻时的模样。
起尸一般从床上坐起时,崔晓感觉左胸口处一阵剧痛,他眼前一黑,差点又躺了回去;当他往床边一瞥,看到桓温佘的脸时,眼前又是一黑。
“我醒还是没醒……”他嘀咕着,伸手去摸索他师父。
桓温佘一把握住崔晓的手,满眼关切:“好徒儿,你说为师就放你跟你师兄出来玩几天,怎么你还能受这么重的伤来给为师看?”
崔晓面色一黑,确定了这是他师父本人无疑。
床边的桓温佘还在叹气:“你这一伤,给师父吓得美酒都不喝了,连夜快马加鞭赶到沅城,连酒葫芦都不知道丢到哪儿去了。”
崔晓咕咚咕咚喝了一杯水润润喉,问道:“师父,现在是哪天了?”
李惟清恰路过屋子门口,回答道:“七月廿六。”
也就是说昏迷了一天两夜。崔晓思量,再快的马也不能瞬移,也就是说,他师父本就在沅城周遭。
低头想了想,他忽然道:“师父,我方才做梦了。”
“什么梦?好梦坏梦?”桓温佘关切道。
“我梦见,你从另一个人手里接过了还在襁褓中的我。”崔晓抬头,“你叫他崔汲悦,他是我爹吗?”
桓温佘面上的笑容淡了下去。
他忽然喝道:“桓温柔?桓温柔!快来快来!你看看殷亦安的药是不是不好使,卉梦该不会压根没解开吧?”
来人的脚步声不急不缓,崔晓定睛一看,来的正是血茶。
血茶对崔晓检查了一番,回答时满脸嫌弃:“再晚叫我一会,这点余毒他都快自己代谢完了,压根不碍事。”
“这不是……恩师如父、长姐如母吗,你把我当你儿子看,把他当你孙子辈看,就觉得我这是爱子心切了。”桓温佘轻咳一声,随口掰扯。
血茶冷笑一声:“爱子心切?你有妻子了吗?”说罢,她头也不回地走了,大力将门摔上。
屋内二人沉默了一会,桓温佘忽然承认道:“崔汲悦的确是你爹,你娘名为李娰,你小时候太乖了,一次都没问过为师,为师也就没提。”
除此外,崔汲悦在江湖上并非全无名声,因此这不提二字里有几分刻意,大概也只有桓温佘自己知道了。
崔晓低声道:“……小时候,我以为你就是我爹,只不过自己不承认。花伊以前还跟我说过,你三天两头往外跑是因为我是私生子……”
桓温佘抽了抽嘴角,难得觉得尴尬。
“所以,师父。”崔晓深吸了一口气,“你为什么瞒着我你是朝廷命官这件事?因为我爹不想让我接触吗?还是你信不过我?”
崔晓的目光执拗极了,从小到大他对于桓温佘的信任无与伦比,骤然得知了师父有许多大大小小的事情特意瞒着自己,心情一下很不好受。他对于朝廷和江湖都没有什么偏见,只是不明白自己师父为何要特意隐瞒。
桓温佘叹了口气:“你先养好伤,我再告诉你。”
“你是不是想跑?等我养好伤之后,你又不见人影,就像半年前在徐城似的!”崔晓急地一把抓住桓温佘衣襟,反而牵动伤口,疼的自己龇牙咧嘴。
“乖徒弟。”桓温佘无奈地将崔晓摆回床上,“为师是怕你这半年在徐城把气性养大了,听为师说完,气血上涌,再把伤口气裂,你师兄又得费劲再救你一次。”
屋外,血茶与李惟清正坐在一处喝茶。他们二人都坐得十分端正,不远处的角落里坐着乌刃,正在给自己的伤口换药。
薛正在炊房给他们做饭。
虽然钟鱼身上的简令有惊无险地完好取出,李惟清自己的事却还没个眉目,他也不急,半个字都没提过。血茶看出他就是这种慢悠悠的性子,又喝完一碗茶,将桌上盒子准确的扔到李惟清怀里:“拿着,总共四粒药,每吃一次都会昏睡一次,昏睡的时间逐次增长,吃到最后一颗,能不能醒得过来就看你自己的造化了。”
接着,她看李惟清将盒子端正地摆到身前道谢,难得地流露出一点好奇:“你身上的毒深入肺腑,是已经拔不掉的,这点药也就是能让你如常人般入睡而已,内功武学依然样样碰不得。你这毒,是怎么来的?”
李惟清放下茶碗,平静道:“我三岁那年,贴身侍女将毒下在了点心里,高烧三天三夜,险些死了。至于这毒是什么东西,连晴梅也没能认出,想必也是稀世罕见,说实话,下在我身上,多少有些浪费。”他又笑了笑,“不过也正因此,我对于医术兴趣不小,又没有半点争抢高位的想法,兄长们都对我非常放心又宠爱有加,所以……我现在才没有躺在漆黑的棺材中,而是完完整整坐在此处喝茶。”
血茶露出了一个微小的笑容,道:“你不知道,这药丸是用简令中的蛊虫磨粉制成,桓温佘为了救你,这回可是连自己的布局可能会出纰漏都不管了。”
“桓叔一向待我极好……”李惟清遗憾道,“不过即便如此,他也没有告诉我,到现在为止,他做的事情都是为了些什么。”
“因为你虽然了解桓温佘,却又没有足够了解。”血茶轻哼一声,“既然你已经把先前发生的事情都告诉了我,我便同你说说。桓温佘最初邀你去清烨山庄,除了为了抽身见你一面,让你来找我,同时也是要借他人之口,传出你还活着——或死而复生的消息。”
李惟清点头:“我已猜到了,九刃教教主并不想我还活着的消息不胫而走,百馨坊又被暗阁掌控,但这消息传得很广,很具规模。清烨山庄已经倒下,没法也没有任何必要传出流言,那么也只剩桓叔了。”
“仇崆不知道你还活着,五郎瞒的也是很好啊。”血茶摇摇头,“就在昨日,简令在百馨坊余孽手里的街谈飞速流传开来,桓温佘是把你当做验证简令传言真实性的诱饵,提给了仇崆看。”
简令的传闻对于任何人的诱惑力都很大,尤其是位高权重者。
“他要引仇崆来沅城?为什么?”李惟清皱眉,“总不会是要刺杀他,既然仇崆以为百馨坊就是监安司的暗阁,对监安司已没有那么设防,不必这么大费周章。”
血茶说道:“仇崆不是在研究晴梅以前做出来的尸人,以及伶人蛊吗?他想必不会只在沅城做一个据点,估计桓温佘已经查出,各地要道上都有他用来储存尸人的地方。这些东西被植入伶人蛊后会听母蛊号令,用完好的尸体,甚至平民凑数也不是不行。就算一只两只算不上威胁,可百只、千只、万只呢?一堆不会恐惧、不会退缩的人偶,光站着不动切菜般让你砍头,都要累死。”
“……仇崆,是要造反?”李惟清叹了口气。
“这谁知道,不过桓温佘行事,不就是宁可错杀一千,不可放过一个吗。”血茶道。
“阁主行事向来严明,不会滥杀。”二人寂静片刻,乌刃忽然在角落插嘴。
血茶冷哼了一声,瞥了一眼他分明已经绑得整整齐齐的浸药布带,没接话:“绑的什么玩意,等着伤口再裂开吗?滚过来,我重新给你包扎一下。”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