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雷电交织,水珠连成线迫不及待地砸下来,风是冷的,空气满了泥土与肃杀味儿,一切种种,似乎都在昭示今日的不凡。
这也的确是不平凡的一天。
赐婚的旨意甫出东华门,静和长公主——反了。
大雨滂沱,雨水冲刷下血腥气不仅没能转淡,反而愈来愈浓。
不知过去多久,三道春雷响彻天地,四围俱寂,随即而来的是摇摇欲坠的指责声。
“皇姐,你心好狠。”
被称为“皇姐”的女子脊背端直地坐于马背,骨节分明的手轻握缰绳,八千将士众星拱月般侍立。
天色很是有些阴沉,姜刺的心也并不明媚,她居高临下看向被迫单膝跪地、满眼不甘的少年。
准确来说不是少年,是少男——霸业当前,不谈功绩,只论性别,何其可笑?只有你不甘么?生来得天独厚,落此结局你又凭何不甘?
“皇姐,骨肉相残乃人间至悲事,你现在收手,尚有回旋余地。”
“人间至悲事?”她眉峰扬起,“这一刀,不是你先落下来的?”
“我没有!”
“是么?教唆父王为我赐婚的人不是你?算了,事已至此,真真假假我也不是很在乎。”
她驭马向前,声音冷淡散开:“杀了。”
“不……不要,皇姐,皇姐不要杀我……”
刀锋出鞘。
“姜刺!你不得好——”
声音戛然而止。
长公主身骑战马,指腹漫不经心摩挲指间玉扳指:你先死一死罢。
阿父宁相信十四岁不堪大用的毛头小子,却不愿将姜国未来交托给可靠的她。
真是老糊涂。
马儿停在姜王寝殿门前。
宫变来得过于迅猛,马蹄声近,御前大总管煞白着脸率宫人相迎,瞧见来人噙笑的面孔,额头唰地冒出冷汗,匍匐跪拜,尖嗓颤抖而谄媚:“老奴拜见殿下,殿下万安!”
马背上的人身姿潇洒,翩然跃下。
烛火照亮崇元殿,也照亮老姜王鬓边生长的每根华发。
听到脚步声,他缓缓回眸,苍老的面容刻满怅然:“静和,你弟弟呢?”
姜刺笑意扩大,轻快道:“恭喜父王,此生惟孩儿这一丝血脉。”
随着她话音落下,崇元殿陷入可怕的死寂。蓦地,老姜王一口鲜血喷出,唯一的‘一丝血脉’嫌弃避开。
“静、和!”
多年沉溺美色损耗他太多精气神,尽管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念出逆女封号,听来似乎也没长几分威风。
但对方脸色肉眼可见地沉如水。
“我说过太多次不喜这二字,父王老了,记性不好,那我再重申一遍,娴静求和,非我所愿。”
老姜王嘴唇颤抖仍欲再言,姜刺不想听那有的没的,目色薄凉:“人都去了,父王若气不过,不如狠狠心,如此父子二人说不准还能赶上再续前缘。”
句句没提“请你赴死”,句句又在暗示“请你赴死”。
近侍头也不抬,悄无声息退开。
烛芯爆出噼啪的响,时间一点一滴逝去。
本该怒极的男人奇异般哑火,略有畏惧地觑着曾经如珠如宝疼爱过的长女。
太子已死,整座姜王宫都在长公主威严笼罩之下,岁月以残酷的方式撕开父女相和的假面。
他张张口:“佑佑……”
姜刺无动于衷。
佑佑是她的小名,或许男人年轻时对长女的确存有几分矛盾的慈爱之心,但姜刺这名的本身才是最能反应本心的明证。
三十得女,为心头刺。
她已不再天真。
……
一场雨没消停,深宫易主。
别管这是不是书生们背地念叨的狼子野心、蓄谋已久,对百姓而言,长公主为帝恰是民心所向。
三月十九,姜王下罪己诏,另降旨改长公主封号为镇国。
四月初一,历经丧子之痛的姜王自请退位,王位传于镇国长公主。
姜刺的时代正式来临。
十年后,雪夜。
二十八岁的姜王手持舆图细细思量,半晌,忽而放下:“出什么事了?”
女官躬身入内:“吾王,崇元殿那边来人了。”
·
“她、她来了吗?”
“还未……”
闻言,老姜王眼里的光慢慢熄灭,瘦成一把骨头的手几次握紧又松开。
门骤然被推开,小内侍跌跌撞撞跑进来:“人来了!人来了!”
时隔经年再次踏足这座宫殿,姜刺无悲无喜。
她停在七步外不肯上前。
老姜王面色红润,强撑着坐起身,声音喜悦:“佑佑!佑佑快上前来,让父王看看你!”
姜刺眼皮轻掀,执拗地立在那,面容沉静地不去看回光返照的老男人,声色冷清:“再过三两年,寡人大一统伟业,必成。”
“是,是,佑佑真厉害,佑佑,你快近前来,爹看不清你啊……”
人之将死,思潮汹涌。许是惦念身后事身后名,许是冷硬的心肠在时光磋磨下一寸寸变得柔软,许是他知道悔了,为嫡长女今时成就与有荣焉。
只是,太晚了。
“亲缘已尽,你我无需强求。”
“……”
老姜王身形一滞,刻意堆出的笑容慢慢落下。
亲眼看他咽气,姜刺转身朝她的宏图霸业行。
一年后,陈国灭亡。
又一年冬,庆国国君出城归降。
励精图治十二载,先后灭掉大大小小十二国,大业终成。
冗长的白玉阶,女子头戴十二冕毓,着织金玄袍,胸前绣万里山河图,脚踏履云靴,气度卓绝,一步步走得沉稳。
万民臣服,众望所归,已经无人能阻挡她为皇的步伐。
但。
真的没有吗?
一道剑光破云而至。
“保护陛下!”
臣民为这天外景象感到惊惧。
姜刺余光瞥过她悉心栽培的皇储,皇太女面色苍白,忧心如焚地疾步朝她走来。
“退下!”
太女被母皇喝停。
恰是此时,有天人声音雷动:“乱臣贼子,不忠不孝,当诛!”
“当诛”二字携天雷之势震得众人心跳如鼓,姜刺单手拄剑,吐字清润:“朕为人皇,天下皆安!”
“荒谬!”
荒谬也好,胆大妄为也罢,大敌当前,天子剑决然出鞘!
这一幕在天人眼中无异于螳臂当车,但姜刺执剑的手极稳,站在这里她大概预感到今日难逃此劫,可谁规定了蚍蜉不能撼树?
被挡在大业终成的前一刻,纵是圣人也该恼火,何况她还不是圣人。
她只是闪闪发光的野心家。
生而为嫡长女,十三岁起随军征战,大大小小战役历经无数,几次出死入生,她都这么呕心沥血了,姜王凭何不能是她?十二国尽灭,天下大一统,人皇她又因何做不得?
只因你们说是“乱臣贼子”,朕就真是乱臣贼子?
天外来剑欲取朕性命,朕就应该没有人样的引颈受戮?
不。
那不合为君之道。
“逆贼!俯伏受死——”
震耳欲聋声里,姜刺不合时宜地想到故去的老姜王总爱以玩笑口吻说出的那句话——“懂得太多,学杂了,心也野了。”
野心沸腾之际,浓郁的紫金色如潮涌来。
从地脉。
从四面八方。
国运加身。
彼时彼刻虔天大陆数不尽的黎民百姓饱含希望地遥祝人皇登基,谢她促成一统,止息战乱,带来太平。
人心太平。
于是人心深处渴望爱民如子的人皇千秋万载,圣体安康,称心如意。
国运之外,更有粘稠化不开的祝福如期而至。
在姜刺需要的时候。
她举剑。
感受到国运与人心的厚重,天子剑发出一声悲鸣。
“去!”
天人喝令道。
充满恐怖气息的一剑煌煌落下!
天子剑剑芒大涨,出剑!
两道骇人的剑意交锋,一者至尊,一者霸道。天子剑终究凡铁铸造,胜败从起手前注定。
六寸凝实的国运倔强坚持十三息,破裂。
如人心艳丽炙热的祝福在颤抖声中又续十三息,随即消散。
虔天大陆十三国大一统,本为善。
可惜这国护不住她。
这民救不了她。
这天遮了世人的眼。
前来围观称皇大典的民众难抑悲哭。
举国同庆的日子,谁都没料到会出此惊天变故。
姜刺也没想到。
剑光穿透此身,比想象的疼。
意识即将脱离。
她慨叹地垂眸欣赏胸前绣的万里山河,心想:她还是不够强,灭十二国算得了什么?天外有天,人外有人,若她够强,当斩剑光,灭天人,谋那万万载。
身魂湮灭于无尽虚空。
饱含热烈而来,心怀野望归去。
归去前,冥冥中几道声音从天外天传来——
“此子不死,怎好为天命之子挪位?牝鸡司晨,叫她做了十数载君王,已是你我慈悲。”
“是极,此子没人皇命数,偏登人皇之路,咎由自取,我等此番也算替天行道。”
“可不是,想想方才那阵仗,还没彻底坐稳人皇大位,国运便因她妄动,人心更因她生万千波澜。这般狂徒,活着是祸害,死了不冤。”
云上一时静默。
“可恨的是她贸然以国运、民心出剑,害得天命之子降临之期少说推迟三百年……”
……
姜刺睁开眼,木讷讷保持盘腿打坐的姿势,神情恍惚,很快,她站起身,细致观察所在的封闭空间。
火。
到处是火。
殒身在那一剑后,她竟置身火海?
表情有刹那微妙。
不值当罢。
她虽不是地地道道的好人,可她可以拍着胸脯说她是兢兢业业为国为民的好君主。
不至于惨遭人生重大失败后还要承受烈焰焚.身之苦……
欸?等等。
竟然感受不到半点痛觉?
这是哪里?
她活着还是死了?
姜刺红唇微抿,低头审视一遭,不得不接受当下.身无寸缕、连身体都没有、离谱缩水至八岁孩童的事实。
奇怪。
意念方起,人已经飘然远去,不断穿行在炽烈的火海。
一团团烈火争先恐后洗炼幼小的灵体,怪舒服。
长这么大,像这样舒服自在的状态她只在四岁前有所体验。四岁以后,她要讨好后宫宠妃、争取进学资格,需要操心的事不止一桩两桩。
皇图霸业功亏一篑,三十年奋发转瞬成空,姜刺含恨躺平,此情此景大有我死后管它水火滔天的无常散漫。
闭上眼。
太累了。
现在她只想好好睡一觉。
新文,无cp,逆袭,大女主,女主最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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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人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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