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落于掌门主峰的议事堂,用于各峰主商讨正事。至于丁鸢君要进行的见礼等章程,自然要等到议事结束。
丁鸢君端坐在位子上,看起来有模有样,实际却早从边缘的果盘里偷摸掠来两个果子,用随身的帕子擦拭干净,还悄悄往季阙之手心塞了一个。
身子朝着季阙之的身后藏了藏稍作掩饰,嘴边就已叼上了果子,咔嚓咔嚓地开啃了起来。
人已到齐,几个峰主也开始了议事。
“宗内弟子与青炎宗共发现灵石矿脉一座,关于这座矿脉的开采归属权争端……”
听不懂,继续啃,咔嚓咔嚓。
“几百年前败亡的魔物如今又有复燃的趋势,我们需要派遣几队弟子前去探查……”
打不过,继续啃,咔嚓咔嚓。
“百年一次、四大宗门论资排辈的大比又要再次召开,身处第一宗的我们自然要维持住当前的地位……”
没意思,继续啃,咔嚓咔嚓。
“说起来,季道友的三位亲传弟子天资绝顶,修为出众,怕是能在这场大比之中大显身手啊。”
丁鸢君耳朵一动,懵懵懂懂地抬起头来,手中还抱着刚啃净的果核。
咦?她听到了什么?
“季阙之你竟然都有亲传弟子啦?”
只是一觉醒来,未婚夫就从年轻一代的天之骄子跨越到了元清宗峰主,眨眼间连弟子都有了,丁鸢君托腮,那她是不是要考虑给她未婚夫的弟子一些见面礼吧,好歹她也算他们的师母啊。
丁鸢君默默盘算着自己目前的资产,正思考着该拿出什么做礼物合适,想着想着,却突然发觉议事厅里氛围不大对。
丁鸢君抬眼,这才发现原本还算热闹的大堂骤然寂静地叫人脊背生寒。
她手中的果核一个没拿稳,咕噜噜滚到了地上。
丁鸢君有些茫然,她说错话了?
率先打破沉默的是白千仪,她轻轻挥手,地上的果核顿时被粉碎。
白千仪目光不善地暼过丁鸢君,带着高高在上的语气,像是在对待一只蝼蚁:“原来这就是上届潼临峰之主的女儿啊。”
“上届”和“女儿”这两个词被她咬得很重,话中的寓意不言而喻。
“对啊,我是,怎么了?”
丁鸢君答应得很痛快,那完全听不懂她话中寓意的态度,让白千仪整个人噎了一下。
一旁的郑天伟看不下白千仪的落败,也跟着发话道:“区区一个金丹期,呵。”明显是在嘲讽丁鸢君修为低下,不配与他们对话的意思。
“可是……”丁鸢君皱眉思索了一番,“元清宗的宗规里并没有金丹期修为的修士不能在议事堂发言的规定啊?”
“你!”郑天伟顿时哑口无言。
试图给丁鸢君找些不痛快的行为同样落败。
这两名峰主明显针对的态度倒是让丁鸢君终于反应过来,他们似乎对自己很不喜?
但是为什么?她也并没有招惹过他们啊?
“今日的议事已经结束,接下来的流程是什么,大家都已知晓,只是……”乐屹依旧是一副笑面模样,说出的话却是一点情面都不留,“季道友,你真的确认要与这位姑娘结为道侣?”
他似模似样地劝道:“虽然季道友风节高尚,但并不必为报上任潼临峰之主的师恩,而赔上自己终身的幸福啊。”
“并非为师恩。”季阙之终于开口,渡劫期的威压弥漫,语气不容置喙,“我与丁姑娘定下婚约已许久,如今只是到了该履行的时候。”
“但那婚约不就是上任潼临峰之主帮你们定下的吗?”白千仪愈发忿忿不平,“你那师傅没给你带来什么好处不说,倒是给你留下了好一副烂摊子。”
“白峰主,慎言。”丁鸢君抬眼,目光逼人。
“我说的有错吗?这么快就护起你爹来了?”白千仪冷哼一声,并不怵。
“上任丁峰主亡故的时候季道友也才化神,可以说季道友能成长到如今的地步,可和他师父毫无关系。”
“更何况,丁峰主死在了大战前夕,说不准,他并不是为大家预警而死,反而是因为做出了什么叛徒行为被发现,不得不自裁罢了。”
白千仪话音还未落,丁鸢君便猛然从座位上起身,几步来到她面前质问道:“这一切是你亲眼所见吗?你有真切的证据吗?”
似是没想到对方反应会如此激烈,白千仪避开丁鸢君的目光,声音也不自然小了许多:“但这并不是没有可能。”
怒意在心口席卷成一团烈火,丁鸢君冷笑一声:“白峰主,与魔物的大战才结束了三百年,这场大战中,元清宗为后人拼杀死亡者多达半数以上。”
“可以说,你们现在之所以还能好端端地站在这里,不至于沦为魔物的口粮,完全是因为他们的牺牲。”
“而你,在毫无证据的情况下,怀着私人恶意,随意揣度一位为你们而亡的奠基人。”
“白峰主,您——不觉得愧疚吗?”
“好了,莫要吵了。”一直默不作言的掌门许蔚终于出声制止。
他语气淡淡道:“丁千砚的功劳无可指摘,若不是他提早发现了魔物的踪迹送出讯息,并只身一人挡下了强势的先锋部队,元清宗必将遭遇难以承受的损失。”
说罢,又对季阙之道:“季阙之,选择与谁结为道侣是你的私事,你既然已经下定主意,我们自然无权再说些什么。”
“人,我们已经认识了,今天这见礼,就到这里罢了。”
……
议事会不欢而散,原本期盼的见礼敷衍潦草。
但这一切都比不过有人对丁千砚的诋毁。
按理来说,怀有上辈子记忆的丁鸢君,应该很难再对这辈子的生父生出什么浓烈的亲情。
但丁千砚确实是一个好爹爹。
幼时的她因见过修仙界残忍对鲜血有了心理阴影,天天不务正业,丁千砚也并没有逼着她强行修炼,反倒尊重她的喜好,乐乐呵呵地说可以养她一辈子。
后来季阙之在她的引荐下成了丁千砚的亲传弟子,就算修炼天赋还没表现出来,丁千砚就已经将他坦然无私地对待,珍藏的各种珍稀修炼功法都由着季阙之挑选,可以说,季阙之所以能打下牢固的修炼基础,与丁千砚密不可分。
就连平日里碰上宗内最受鄙夷的外门弟子,丁千砚都能耐心细致地解答他们修行上的困惑。
更不用说,丁千砚及时觉察了魔物进攻的计划,用他的生命警示了所有修士。
丁千砚曾说,他于父亲一职尽情,于师父一职尽心,于峰主一职尽力,他做到了最好,无愧于天地。
没想到物是人非,丁鸢君不求她爹爹名留千史,可才过去短短三百年,她爹爹就成了别人眼中这样一个无能的小人。
丁鸢君看着眼前的大路,第一次觉得,她从小长到大的元清宗变得陌生起来。
眼前突然撞入一串浓烈的色彩,娇嫩的花瓣上露珠轻颤。
骨节分明的十指抓着尚有泥土的枝梗,顺着找上去,是一张略显担忧的脸。
“还在难过?”
也对,就算曾经的一切都变得陌生,可最心系的人仍一如往昔就够了。
丁鸢君接过捧花,鼻子钻到上面猛嗅了一口,不畅的心情顿时烟消云散。
“季阙之,我觉得你现在真是越来越开窍了!”
“毕竟你说过,你喜欢花。”
“那你的反应也太迟钝吧!”丁鸢君叹道,“我之前想让你送花,暗示了那么多次你都看不出来,没想到过了三百年,你竟然无师自通了!”
季阙之顿了顿,避过话题:“那么现在,有没有好一点?”
“那当然!”丁鸢君很快元气满满。
“这一切都是我们小情侣的事,跟他们有什么关系?就让他们在旁边气恼去吧!”
天际的白鹤送来传讯,季阙之歉意地看着她。
身为一峰之主,季阙之自然也有其他的事需要忙碌,不能继续陪在她身边。
丁鸢君也不是要时刻腻歪在一起的人,她和季阙之道完别,便回到了自己的房前。
比不得王公贵族一样的奢侈,更没有八宅大院的辽阔,却也是修真界极少见的精致,一砖一瓦都尽了心思。
这是她在潼临峰起就一直居住的屋子,季阙之一直为她留着。
屋子门前还种着几亩土地,只是里面已经长满了杂草,原本种植的植株已经一丝痕迹都看不到了。
丁鸢君忍不住肉痛,要知道,这地里种的全都是她费尽心思找到,艰难培育而成的灵植啊!
种草药炼丹,就是丁鸢君逃避修行以后发展出的新爱好。
说来也奇怪,这里虽然是修仙界,却因为修士专注武力修炼、无暇分心的缘故,从来没有丹药这种东西的存在。
刚得知这消息,丁鸢君不可谓不惊喜。
身为现代人,她自然看过不少修真小说,里面的炼丹师炼制的丹药往往一丹难求,其本人更是所有人追捧的存在。
她虽然对修炼武斗有了心理阴影,但专注研究下炼丹术,成为一名赫赫有名的炼丹师,这总能让她爹自豪自豪吧?
只是说着轻松,小说中却并没有讲过炼制丹药的具体步骤,一切全都要靠自己琢磨。
分辨每株草药的药性,了解组合在一起的相冲,更是远远没有想象中那么容易。
丁鸢君一点点采集,一点点试药,历时几百年,总算把各类丹药研制了个清楚。
可以说,丁鸢君算得上是从无到有开创了一门学派。
按理来讲,身为丹药鼻祖的她总得声名鹊起、万人追捧吧?
只是所有人都嫌她修为低下,加上修士对入口之物要求极严,除了她爹爹和季阙之,竟没一人愿意尝上一尝的。
丁鸢君叹了口气,从角落里摸出一把锄头来。
不得不说,有灵气滋养的东西就是好用,她都三百年没用过这玩意儿了,可这锄头竟然毫无被锈蚀的痕迹。
不管怎样,先把田里的草除干净再说吧。
丁鸢君袖子一撸,抡起锄头开干!
然而就在这时,刮过身侧的清风无端地变紧了不少,喧嚣的虫鸣归于沉寂,似乎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即将发生。
丁鸢君似有所感地抬起头来,就听得一声恍若要震破耳膜的吼叫声,一道身长近十米的黑影不知从何处窜出,姿态迅猛,势不可挡,尖锐的虎牙在烈日之下泛着寒光,大口中的血腥气夹带在被裹挟的烈风中,朝着她的位置猛扑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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