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见她们低敛着眉目,带着谨小慎微的紧张之态,问:“姨丈为何不好驳回娘娘的好意?”
母亲只有她一个女儿,叔父们也有劝父亲纳侧妃的,全被父亲拒了。
父亲说过,他与母亲相伴半生,年少的相知相爱,到至今时,也为岁月消磨了。
然当年十里红妆迎娶母亲,他曾对外公亲口许诺,与母亲白首到老,一世一双人,死而不悔。
父亲已是半百之人,果然做到了。
温府外的事全由父亲做主,内宅之事母亲说一不二。
母亲乃前朝文国公的孙女,低嫁父亲并没嫁错人。
而娘娘同为前朝文国公的孙女,当年也是十里红妆低嫁,她年幼时,姨丈也仅娘娘一个夫人。
可姨丈如今做了万岁,却又有了年轻貌美的妃子。他是一国帝王,若真想拒绝怎会拒绝不了?
庾景逸不好回复,去看惠贤皇后。
惠贤皇后搂抱着温宁,唇角噙着笑,心底五味杂陈。
若教外人看,她比自己亲妹妹幸运。人至中年做了国母皇后,自己的夫君敬她、重她,哪怕是朝堂事,她想插手,夫君也从无怨言。
她年老色衰了,夫君已有数年不与她同榻而眠,尊贵的身份背后,她何尝不愿与夫君恩爱依旧。
偏帝王之心,非她这糟糠之妻可挽回的。
她已然知足了,与其心知肚明他的偷偷摸摸,倒不如索性将她们接入宫里来。
惠贤皇后叹道:“宁儿,这是大人事,你不懂。”
温宁从她怀里站起身,气愤看那几位嫔妃,重声道:“娘娘,我懂!”
几位年轻的嫔妃被她这样一瞪,不由后退,肉眼可见地惶恐不安。
温宁心底清楚,这怨不了她们,帝王恩宠,岂是她们可拒绝的?
她们一入宫门,自此与亲人相诀别,于这皇宫内院无依无靠。本也是备受宠爱的大家小姐,身份固然尊贵了,内里的心酸又与谁人倾诉?
她只是为娘娘不值,知她们没错,却很难对她们有什么好感。
温宁心底憋了口气,抓住庾景逸的袖口对惠贤皇后道:“娘娘,今夜我要住在东宫。”
她说罢,拉着庾景逸就走,也不管惠贤皇后同不同意。
翠微忙跟了上去,温宁气道:“不许你跟着!”
她拉着庾景逸向上书房跑。
庾景逸忙问:“宁儿,你要带我去哪里?”
温宁不回答,跑到上书房门口,问门外站着的太监:“姨丈可在里面?”
太监见是她与太子,忙回:“回郡主、太子,万岁正在上书房处理政事。”
温宁一把推开上书房房门。
兆帝听到外面动静时就已然放下了笔,面目威严端坐龙椅里,去看庾景逸。
庾景逸躲温宁身后,迟迟不敢与自己父皇对视。
温宁心底有些怕兆帝,强作镇定道:“姨丈,宁儿不住坤宁宫了。”
兆帝看着庾景逸微微冷笑,复又去看温宁,努力让自己面容显得慈爱温和些,柔声问:“宁儿不想住坤宁宫,可是看上哪间宫殿?”
是他疏忽了。
还是个小姑娘,与皇后住在一起难免受拘束。
他也听到了,她养了一只叫温景宁的猫,若为此想换个新宫殿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只是这话她应早些说,几间好宫殿如今有了主,现修缮已经迟了,新建间宫殿可不是一日之工。
温宁迈前一步,让他看清自己身后的庾景逸,指着他道:“姨丈,今夜我要住在东宫。不过娘娘一人住在坤宁宫恐会孤单,姨丈今夜就去陪娘娘好不好?”
兆帝只听到前半句话,就指向了庾景逸,听完后半句,愣住了。
兆帝一指,庾景逸跪了下来,白着脸也不敢解释。
温宁直接跑到御案后,拉着兆帝衣袖,可怜兮兮道:“姨丈就去吧,宁儿住入坤宁宫后,姨丈想是因宁儿在不方便去。现在宁儿在坤宁宫住腻了,打算长住东宫,您若不去,宁儿会伤心的。”
兆帝看着温宁神情很是复杂,沉了一下,柔声问:“可是太子的意思?”
庾景逸面如死灰,抬起头,委屈看着他,却又不愿解释,这是温宁的主意。
温宁摇头:“姨丈别错怪了表哥,这是宁儿的主意,与表哥无关。”
兆帝站起身笑道:“宁儿的话朕一定听。不过宁儿啊,你先出去,朕与你表哥有话说。”
兆帝身侧的大太监忙笑道:“郡主殿下,奴才带您先出去。”
温宁看了眼笑容慈爱的兆帝,又去看跪在地上面如死灰的庾景逸,深感气氛不对。
那大太监也不知接了谁的眼色,大着胆子,半请半胁迫地将温宁带出了上书房。
温宁才踏出上书房,上书房的房门砰地关了。她想回头去看,大太监忙挡住她视线,堆笑脸问:“郡主可知猫最喜欢吃什么东西?”
温宁白他一眼:“鱼。”
大太监拍手叫好,又问:“那郡主可知道哪里的鱼最肥美,猫最喜欢吃?”
温宁摇头:“不知道。”
她养了温景宁一个月,吃食却是御膳房准备的,多是各种鸟类的蛋黄,或是新鲜的鸟肉、牛羊肉。
她是清楚的,猫最喜欢吃鱼。可表哥说,鱼都是姨丈养的,所以皇宫的鱼,哪怕是表哥这个太子也不敢轻易捕捞。
本来她不知道,对玉华湖的鱼也没什么别的想法。
可自打清楚那群肥美的鱼儿是姨丈养的后,自己也成了猫,总是眼馋,想尝尝玉华湖里的鱼。
大太监堆笑提醒:“万岁是爱鱼,可这鱼却没数过。”
温宁惊喜瞪大了眼,又想向上书房那里看,大太监再次挡住她视线,引她向玉华湖而去,边走边道。
“万岁对殿下是不同的,那鱼再金贵也比不上殿下。奴才听说您养了一只小猫,这猫啊最是喜欢鱼。奴才早就想提醒您了,巧了不是,您今日来了,奴才带您去玉华湖,亲手给您捞条鱼上来,让您去喂猫可好?”
温宁欣喜如狂,忙拉上大太监向玉华湖跑。
她认得他,早在她年幼时,这人就伺候姨丈了,而今又是姨丈最信赖的掌印大太监。
他愿意为温景宁抓鱼,便相当于姨丈默许了。
那大太监已然老迈了,被温宁拉着跑,气喘吁吁喊:“殿下慢些,老奴这老胳膊老腿的。”
温宁只得放慢脚步,却又怕他跑了,直到玉华湖岸边,看他挽起裤腿、衣袖,这才放下心,道:“公公,温景宁还小,还在长身体。”
大太监神情有些不自然,下了水道:“奴才为您抓条大的。”
五月的玉华湖畔,满湖芙蕖将开未开,碧水映粉苞,绿叶接天连地,一眼望不尽。
鱼儿养尊处优惯了,见人下水不躲。
大太监老了,手脚不利落,肥美的金龙鱼游离在他指间,他几次任由鱼儿从指缝溜走,迟迟抓不上来。
温宁看不下去了,卷起裙摆也下了水。甫一将双手伸入湖水,便捧上一条活蹦乱跳的金龙鱼。
大太监挤出一抹堪比哭的笑,劝道:“殿下,快拿回去吧,猫是不吃死鱼的。”
温宁将鱼放卷起的裙摆里娇羞一笑,对大太监撒娇道:“公公,我来都来了。”
大太监想哭,狰狞着挤出笑容:“奴才只能送您两条,多了主子会生气的。”
温宁马上承诺道:“公公放心,温宁也不是不识数的人,只要三条鱼,多一条也不要。”
大太监抬头看天,只觉五月的天,日头过于刺眼。
这可是主子养了七年的金龙鱼,在主子手里只能老死,不能妄死。
单今天一日,就要死三条……
温宁眼疾手快,捞得三条最肥最大的金龙鱼,唯恐它们离水太久,入了她嘴失了滋味,向大太监道了声谢,兜着裙摆里的三条鱼急步往东宫走。
东宫的下人迎温宁入了殿,又去坤宁宫抱来了温景宁,提着三条金龙鱼送到御膳房,将温宁嘱咐的事做完,这才问:“郡主,我们太子殿下没和您一起?”
温宁如梦初醒,这才想起,她是和表哥一起去的上书房,可表哥还在上书房呢?
御膳房的人流着冷汗,将三条金灿灿的金龙鱼一条拆骨做生食;一条炖鱼汤;一条隔水清蒸;看着东宫的人挨个放在食盘里,这才擦着冷汗面面相觑。
东宫的人说了,这是周公公带骄阳郡主去的玉华湖亲手捕捉的。
可直觉告诉他们,这三条金龙鱼的事,他们必须守口如瓶,除非万岁宣他们亲口询问,他们才能说出真相。
温景宁哪里吃过皇帝亲手喂养的鱼,二个月大的猫,竟把半条鱼吃得七七八八,毛茸茸的肚子吃得垂在地上,撑得倒头就睡。
温宁抱着它,等在东宫宫门前,直到天色渐暗,才在黄昏的余晖里看到走路一瘸一拐的庾景逸。
她忙上前,问:“表哥这是怎么了?”
庾景逸幽怨看她:“宁儿为何走?”
她若在,他那狠心的父皇何至于下狠手。
温宁无辜道:“是周公公硬要我走的,他说要为温景宁抓鱼吃,我才跟去的。”
庾景逸才挨了打,脸色本就有些白,听到这话又白了几分,颤着声问:“哪里的鱼?”
温宁指向玉华湖方向:“是姨丈养的,玉华湖里的鱼。我足足抓了三条,温景宁吃过了,我专程等在这里,是为了与表哥一起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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