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宁对今朝之事漠不关心,唯独对前朝情有独钟。坐稳身,马车方一行驶,便撩开窗帷,向外看去。
骑白马的少年,手里攥着缰绳,定睛看去。
锦缎车厢,掀开一角。
一只玉脂白纤纤素手半挡朱红窗帷,未等展露出真容,几缕青丝荡出窗外。
他心惊跳,慌乱移转了目。
温宁还未探出头,温芷将她扯了回来,责怪道:“他是外男,你是何身份,又是人多眼杂的,谁知到了别人口会传出什么话?”
温宁知她是为自己好,往她身上一倚,笑问:“宁儿亲生的母亲尚在王府,怎又多出个姐母絮叨?”
温芷搂住她,往她鼻尖一点,嗔怨:“我倒有个好妹妹,万岁国母爱护着,伯父伯母宠纵着,世上再没半个恶人。我这姐姐还不充做恶人,你还能将谁的话听入耳里。”
温宁被她搂在怀里,眼也不眨的好奇看着她。
温芷低眸。
那张芙蓉面,嵌着双圆圆的眸子,湿漉如稚狸,定定望着她,带着美好与好奇。
她爱怜拢去她鬓角乱发,柔声道:“宁儿,你我这样的身份,来日难免身不由己。我若一人身不由己,愿你自由自在,不受拘束。”
大商民风开放,民女十五论嫁,贵女多是十八、二十。
温宁想到姐姐已然十七岁了,神情一肃抓住她手:“姐姐,叔父可是为你定了什么人?”
她姐姐蕙质兰心,才貌罕有,当今天下,谁可配她。
温芷无心瞒她,微垂了眼睫:“京里传来话,也是没准儿的事,说是万岁要为太子殿下选妃了。”
她生于世族一顶一的豪门。父亲得伯父荫护,今朝混了个闲散的安清伯。
有伯母那层关系在,万岁便也将她考虑了进去。
伯府尚且人际复杂,一层肚皮隔一层心,宫门更是深似海,她纵不愿,又如何?
温宁顿生喜色,坐直了身,自信道:“原来是景逸表哥,姐姐不愿,我有主意。”
温芷掩唇轻笑,调侃:“宁儿早起莫不是拿黄酒漱得口?竟也说起了醉话。”
一国太子选妃,选得是来日的国母皇后。
纵是亲生的女儿,在此事面前也要退避三舍。更何况,她这妹妹纵得万岁、国母疼宠,毕竟是皇亲,而非真正的公主殿下。
温宁见她不信,笑意狡黠。
乌泱泱地人马车队,出了平城城门,直奔城郊农庄而去。
百顷农庄,按时令分割了四个庄园。
春暖,春园百花盛开,一如仙境。
夏至,夏园垂柳依依,围困山水,避暑纳凉。
秋临,秋园鱼羊肥美,各果丰硕。
冬到,冬园不惜精碳,外可踏雪寻梅,内可满堂春。
温宁八岁来到平城,其父砸重金,打造出这百顷的四季农庄。于此地,温府之女训猎鹰、降烈马、举弓狩猎,一如世外之地。
丫鬟婆子早早预备下了。
温宁下了马车,园林积雪一尺厚。
满地皎洁中,几株梅树远远傲立,冬雪映红花。
冬园管家婆子道:“月前皇后娘娘赐了一头活鹿,今早放了血,小姐们待会儿玩累了,肉也烤好了。”
温芷心地良善,蹙眉道:“如此,岂不是我害了它性命?”
温宁拉着她向积雪里走,笑道:“姐姐不来,它就得不死了不成?”
为那场及笄宴,与她同吃同住的姐姐被接回了安清伯府。
她自过了年便没了好心情,好容易姐妹再聚,温宁话说完,扯着温芷撒了欢儿。
晴岚唯恐她跑出了汗,风一吹受了风寒。回园拿了厚氅再追去,温宁拉着温芷已然跑远了。
积雪上,两排东倒西歪的脚印。
姐妹许久没见,赏完梅花又打起了雪仗。直至玩到筋疲力尽,温宁拉温芷入了一座山洞。
外头还是白日,里头一片漆黑。
她在黑暗中摸索,从地上摸到了去岁烧过的火炭,来到洞口,借着些许天光,在帕子上一阵勾画。
黑暗中,温芷云鬓松散着,微微气喘,问道:“宁儿,你在写什么?”
温宁写好了,将炭笔丢下,转过头向她神秘一笑:“姐姐累了先歇会儿,我去去就来。”
温芷只以为她又要调皮搞怪,索性躺了下来,将眼一闭也不去管了。
温宁在园林里几个拐绕避开下人,来到农庄一角内墙。
穆朝负责这次出行,带人守在农庄冬园门前,眼鼻观心。
忽而。
细微响动传来,落足轻盈,窸窣声是绸衣。
他抬眸,让人下去,来到外墙,低头问:“哪位小姐?”
温宁惊喜睁大了眼,将脸靠在冰冷的墙面,问:“可是穆小将军?我是温宁。我往外面丢一样东西,你捡来去趟京城,将它交给皇后娘娘。”说罢,从地面捡起一块碎石头,用香帕裹上,顺墙丢了出去,又嘱咐道:“还有,不许让父亲知道。”
那东西顺墙抛来,穆朝犹豫几息,还是抬手握住,低眸看去。
一方巾帕,上好的绿云锦绸,隐约写了几排字。
想是贴身之物,带着少女身上独特的清幽馥香。
穆朝顿时红了脸,如握热碳,丢也不是,不丢也不是,局促不安站着。
温宁也知此举不妥,唯恐他不愿,小声道:“穆小将军,记得吗?我是前朝太子妃,将帕子交给皇后娘娘,这是你我之间的秘密,谁也不可说。”
穆朝瞳孔骤缩,猛地抬眸。
温宁却怕自己走开久了,温芷到处寻,提着裙摆,深一步浅一步地离开了。
温芷歇过气,走出山洞遍寻不到温宁身影,急落了泪,拢掌在唇畔喊着:“宁儿——”
虽是自家园林,她这妹妹不是一般的女儿性,训鹰、降马,去岁还学会了爬树。若是一时性子上来了,摔了、伤了、她下半辈子也难原谅自己。
温宁踮着脚尖,从她背后接近,将一株随手折下的梅花递她眼下,笑问:“姐姐看,这花可好?”
温芷回首看清她脸,气得转身就走。好个没良心的,她准是躲在暗处看她笑话!
温宁忙追了上去,喘着粗气喊:“姐姐,我错了。”
晴岚臂弯搭着外氅,终于寻到两人,见两人前后走,忙上前,歉意道:“大小姐,二小姐还小,您多罚她几杯热酒消气。”
这种情形不是第一次了,不肖问,准是她家小姐挑起的。
温宁追上来,扯着温芷袖口,好一顿赔礼道歉。
温芷见她额头急出了一层汗,芙蓉面两团红晕,喘着粗气可怜可爱。夺走她手中那截梅花枝,拿手指着她:“想要我消气,回屋先自罚三杯热酒,我还可考虑考虑。”
温宁自是满口答应,晴岚上前又为她加了一层厚氅。
姐妹边走边说。
倏尔,一场大雪夹杂着寒风呼啸,转眼天地一片雪白。
温宁忙扯着温芷回屋。
青棉帘一经掀开。
冬园茅草屋内,正中央石桌摆着火炭盆上头放着铁丝网,切好的小块鹿肉撒好了佐料,被火舌舔舐着滋滋冒油。
石桌一侧。
丫鬟手拿蒲扇坐在火炉前,盯着煮好的青梅酒。
晴岚为温宁解开外氅,伺候两人到桌前坐下。
丫鬟斟满三杯热酒。
温宁拿起,连饮三杯热酒,夹起块烤好的鹿肉递温芷唇边:“这第一块鹿肉,合该姐姐第一口尝。”
温芷见她讨好,笑弯了眉眼,咬上一小口,仔细寻了块嫩肉,也递她唇边,教道:“亏你还是大家出身,连个好坏也不分。鹿肉干柴,若烤着吃,不可十成熟透。”
温宁一口吞下那块略烫的鹿肉,果与平日吃过的不同。
咀嚼间肉质细嫩,透着股炭烤的果木香。
想到这是娘娘送来的,拿起热酒递她唇边,笑道:“就是姐姐了,这样一说,竟将往日吃过的全比了下去。”
本就是一个姓氏的堂亲姐妹,不久前还是同吃同睡,感情一如同母所生。
不过几口鹿肉,几口酒,又玩笑到了一处。
二月大雪,狂风呼啸。
茅草屋里欢声笑语。
两人吃了几块鹿肉,一起喝醉了酒。你抱着我,我抱着你,直接躺在茅屋的小床上沉沉睡去了。
温宁是在颠簸的马车里醒来的。
红窗帷微微摇曳。
风雪停了,外头已是黑夜,轿厢放了火盆,暖烘烘的。
平王妃抱着女儿,让她躺在自己腿上,见她醒了,爱怜道:“还早呢,再睡会儿。”
温宁坐起身,有些发愣,糊涂着问:“母亲怎来了?姐姐呢?”
平王妃递她一盏热茶,道:“芷儿让你叔母接回了,这是去京城的路上。”
她那做皇后的姐姐,几年前便催促着她回京,若非姐夫圣旨,她真真不愿带女儿再回京城。
温宁脑子顿时清明了,忍着泪意问:“姐姐知道吗?”
平王妃忙把茶放下,搂她到怀里,温声哄着:“为娘知你们姐妹感情好,没告诉她。宁儿,这是圣旨,为娘与你父亲刻意瞒下你,就是想你们姐妹最后再开心聚聚。”
温宁也顾不得了,噙着泪水问:“能不能让姐姐也跟去?”
圣旨自然不可违抗。
她不愿回京,有姐姐在,她也能有个玩伴。
平王妃轻叹了口气:“你叔父叔母也没第二个女儿。她也大了,总归要成亲的。这些年为让你有个伴,他们将你姐姐送来,眼看她十七了,想带身边养两年。”
温宁再忍不住了。偏母亲的话句句在理,背转过身,捂住脸,低低啜泣。
安清伯府。
温芷不顾母亲阻拦,提着裙裾直奔府门外跑。
未等出了二道门,安清伯一身威严,挡住了她。
温芷哭红了眼,带着哭腔问:“父亲为何不告知女儿?!我与她同吃同住七年,若知,也该再送她一程……”
安清伯狠下心肠,冷声道:“芷儿,宁儿不只是你妹妹,还要做两朝的太子妃。那并不是件好事,大哥若有一丝办法,怎舍送她入宫?”
温芷脸色彻白,惶恐看向母亲。
母亲并不是这样说的。
安清伯夫人上前拉住她手,无奈道:“母亲没骗你,万岁是有心选你的,娘娘却更愿意选你妹妹。”
谁让她这大伯哥不是一般人呢。
前朝的国子监祭酒,桃林满天下。一品的太子太傅,能文能武。大商国温家家主,正科甲出身,一字异姓王,助当朝天子登基的第一功臣。
娘娘高瞻远瞩。
若有宁儿做儿媳,太子殿下来日登基,势必帝王路平顺。外人看,左不过为母之心,为之计深远。可其中曲折,哪是外人可揣测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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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第 2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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