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剑兰蹑手蹑脚地回了寝殿,林琢之躺在床上,呼吸均匀,还在熟睡。
她松了口气,掀开帷帐翻身上榻,轻轻扯过被子盖在身上。
黑暗中,一双坚实臂膀揽过她的腰身,将她往床榻深处拢了拢,谷剑兰浑身一僵,知晓自己把林琢之惊醒了。
“去哪里这么久?身子都凉了。”
“起夜而已,没什么。”
林琢之不信,她这个状况,已经持续了三个夜晚。
自谷剑兰那夜相邀过后,林琢之一想到她即将离开自己,就忍不住自荐枕席。
他白天巡查宫中是否存在隐患,夜晚就把谷剑兰掠进寝殿,与她同床共枕。
谷剑兰每至后半夜,便要起身出一趟门,一出就是小半时辰。进殿之前,她还会在门口停留片刻,确认自己身上没有汗渍与灰尘后才会进来,他心中生疑,想过要揭穿,但思索许久还是作罢。
林琢之张张嘴,还是把话咽了回去:“睡吧,不要太操劳。”
谷剑兰呼吸一窒,缓缓呼出一口气,她往林琢之怀里蹭了蹭,轻声回应:“好。”
————
崇善宫,万寿节。
各色花灯缀满殿前广场,筑成一只千年神龟的形状。
灯山斑斓,像一座耀眼的宫阙,把所有人的目光都吸引了过去。
皇帝站在城墙之上,俯瞰万家灯火。百姓拜服,山呼万岁,帝王挥一挥衣袖,便算作与民同乐了。
“匣玉,匣玉。”
林琢之应声上前,抱拳道:“陛下有何吩咐?”
“往年的规矩,登城楼之前都要去先皇后冷宫一趟,朕老了,记性变差了,今儿居然忘了个干净,现在朕脱不开身,你代我去一趟吧。”
“陛下春秋鼎盛,定是事务繁多才忘却,匣玉带了陛下的心意就是。”
墨弯提着满篮子的香烛和半扇香猪,随林琢之去往冷宫。
喧嚣声逐渐远去,耳后是冷风过巷的扑簌声,这儿的环境孤冷得让墨弯发怵。
“冷宫常年无人进出,只在外头供奉,陛下也不过是意思意思罢了。”
“听皇伯说,先皇后身亡后,宫里灵台郎告诉皇伯她不愿外人打扰,所以皇伯不允他人进入冷宫。”
“可里头的风声像鬼哭,先皇后死得又不冤。”
“行了,小心说话。”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冷宫门前,恰巧冷风刮过,宫里的哭嚎声更清晰了。
墨弯吓得往后缩了缩。
“墨弯,把香猪放过去。”
“是……”
墨弯上前两步,殿中哭嚎又起,她吓得一晃,没把香猪晃下去,头上的簪子倒是被晃了下来。
————
“呀,我的木兰簪好像落在冷宫里了,这玩意被人发现可了不得,你帮我寻一寻。”
沁姜白了她一眼,仰首远眺那座巨大的鳌山灯:“这么热闹的时候喊我去给你找簪子?煞风景。”
“今天是东郦皇帝的生辰,你身为郜离人,也要同他高高兴兴地过吗?”
沁姜扁扁嘴,心里酸溜溜,伺候昭和这个小祖宗她整年都能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休息一日又被谷剑兰嘲讽,她暗暗埋汰了谷剑兰两句,转头便往冷宫去了。
沁姜拿出火折子,从院里到殿里,仔仔细细搜了一遍,什么都没搜着。
该不会掉进暗室里了吧?她们拖了三个晚上的面粉,该不会是在撒面粉的过程中掉的吧?
这个娇气的大小姐,没点铸剑师的模样,铸剑师不是出入铸剑房整天踩风箱打铁吗?搬个面粉她都要端着?沁姜百思不得其解。
机关嘎嘎作响,地道缓缓显现,像一条通向冥府的路,随时会爬出恶鬼,将人间百姓拖进深渊。
啪嗒一下,鬼风吹开破烂的门窗,倏地涌进宫室,卷起满地沙尘,沁姜捂住口鼻,今夜的风,格外凶。
她尝试着打了几下火折子,火星总被过堂风吹灭,她不得已拿起谷剑兰藏在墙角的火把,好一会儿才点燃。
沁姜钻进地道。
夜风穿道,风更劲。沁姜护着火把下阶梯,好不容易躲过劲风,又被扬起的面粉糊得睁不开眼。
她暗骂一声,加快脚步往里走,忽觉周遭温度骤升,热浪如潮滚滚而来。
沁姜还未来得及反应,砰地一声巨响,短暂的火光过后,一切归于死寂。
————
“砰!”
青石板忽地震颤,把半扇香猪都震跳了两下。
墨弯慌忙捡起地上的簪子,触地时差点摔个跟头。
又一声轰隆从院里传来,起初一道接一道,而后叮铃哐啷混为一响,约莫半刻后才停止。
林琢之拉着墨弯退后几步,见院内沙尘四起,直冲云霄,萦绕心头的不安喷薄而出。
脚步声混着兵戈碰撞声从四面八方涌来,林琢之走近木门,伸手一推,木门砰地一下拍倒在地,溅起满地尘埃。
他踩着那扇木门走进去。
鬼嚎般的风声再起,梧桐叶扑簌簌,如小鬼摇晃渡舟的冥铃。
林琢之走近那座废墟,一时不明所以。
“二哥二哥,发生了什么?”
林婷珊提着裙摆绕过木门,瞧见门槛内废墟遍地,又皱皱眉头退了回来。
“冷宫怎么炸了?谁炸的?”
“不知道。”
“那不得多查查?先把人聚集起来,看看少了谁?”
“先等陛下来再做决断,你们都别进来,特别是你,外面站着。”
“血月凌空,霹雳降世,国有大患,基业将倾!”
林琢之话未说完,凃盼戴着他的道士方巾晃晃悠悠走进来,道道火把光下,他疯疯癫癫的姿态如同被鬼魅附身的行尸走肉。
只见他白眼一翻,口中念念有词:“霹雳降世,斩断前尘,望陛下抛却旧人,只往前路。”
林婷珊抬脚一踹,把凃盼一脚踹翻:“神神叨叨的,嘴里没一句好话,今天之前怎么没听到你说什么霹雳降世?”
“谶谣乃天机,不可多言语。”
“呸,马后炮!”
“哎呀,公主殿下!”
凃盼朝林婷珊凑过去,被她一拳砸中面门,宫廷侍卫呼啦啦挡在她前头,凃盼被逼得步步后退。
“殿下宫里的人,有难啊。”
林婷珊冷哼一声,显然不信,她朝身侧的沁萍努努嘴,让她把宫里的人都召集过来,好戳破这个神棍的疯言疯语。
话虽这么说,林婷珊心里却没什么底。
这个凃盼能当上灵台郎,得益于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他自谦年轻时流浪天地间感悟到了天地之规律,从此可通鬼神,知天命。
他虽未提及霹雳降世,但血月凌空,他好像提了那么一嘴……
林婷珊不自觉地抬头,见孔明灯与星星相映成辉,夜空澄澈,薄云如纱。
月亮被薄云遮掩,依稀透出一缕月光,月华似乎泛着丝缕暗红,林婷珊揉揉眼睛,料想自己一定是看花眼了。
“父皇将你赶至钦天监是给你脸了,还‘国有大患,基业将倾’,本公主看你是不想要脑袋了。”
凃盼摇摇头,继续神神叨叨:“且看,且看。”
这方才消停,沁萍忽地急匆匆赶过来,与林婷珊附耳两句,林婷珊眉头一皱,沉声道:“再找找,许是万寿节出去玩闹,没接到本公主的命令。”
“公主,今夜沁姜值守,不会跑太远的,平日里唤一唤,她马上就会到,可不敢有半点耽搁。”
“许是雪隐去了。”
“奴婢寻过了,没有。”
“许、许是……”
“有人进来过。”林琢之打断她,垂眼看向地面,“泥上有脚印。”
林琢之从沁萍手里拿过风灯,照向那串脚印。
“头尖跟细,步距不宽,是女子的鞋印。”林琢之草草看了两眼,转头吩咐道,“墨弯,你踩一脚。”
墨弯依言照做,在这串鞋印边也留了一个鞋印。
“鞋纹分毫不差,是尚服局给各宫大宫女统一发放的布鞋。”
林婷珊看着面前巨兽般的废墟,犹豫了。
林琢之回头吩咐道:“打灯笼,挖。”
宫中侍卫当即拿起现有的兵器挖起来。
林琢之走出小院,冷声问:“谁是最后一个接触沁姜的人?”
宫女们左顾右盼,都摇摇头。
林婷珊有些恼怒:“万寿节渎职本公主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事传唤不到是不是当本公主很好说话?”
“公主。”沁萍嗫嚅着站了出来,“奴婢在耳房休息时,看到沁姜和另一名女子站在一起。”
“是谁?”
“奴婢只看到了她的背影,而且灯光昏暗,瞧不太清。”
“但是奴婢瞧见了她发髻边的木兰簪,这枚簪子,奴婢只在谷大人头上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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