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拿了军营里的火把,在对岸挥舞双臂。
鸭毛听不到鹅毛喊了什么,但他一眼认出了明暗火光下的瘦削身影。他想也没想就要跳入河中,被其他兵士及时拉住。
“小心是计,贸然过去,他们会不会杀了鹅毛?”
“她还是个小孩子,再不把她救回来,那群畜生不知道会对她做什么!”
“保住性命要紧!咱们先报到陛下那儿去,陛下不会对自己的子民不管不顾。”
“对,先报给陛下。”鸭毛转念一想,又道,“不对,鹅毛本该在皇宫里头,现在却在对面军营,昨晚逃出皇宫的人就是她!宫里的人不知道什么原因要追杀她,若捅到皇上那儿去……”
此话一出,四下寂静,冷静下来后,兵士们才意识到事情的不简单。
对面的鹅毛四下张望,将火把归位,跑回营中,不多时篷后转出巡逻兵,火把光一晃,鹅毛的身影彻底消失。
鸭毛心急如焚:“怎么办?不能让鹅毛留在那边,我趁夜潜过去,把她救出来!”
“冰天雪地的,你一上岸说不准就失了力气,哪里还能救人?再说了,鹅毛受得了冻吗?也要跟你游回来?”
“那怎么办?难道由着鹅毛在那儿吗?不行,我就算死了,也要给我爹一个交代!”
鸭毛执意要冲过去,场面乱成一锅粥,嘈杂无比的声响里,有人响亮地嚎了一声:“等等总旗,有法子!”
嘈杂声又静了一瞬,鸭毛上前抓住那人的衣领:“什么法子?说!”
“谷大人不是一直在帮忙问匠人他们的事儿?要不咱们瞒着上头,让谷大人帮忙处理好了。”
鸭毛心里燃起一星希望,心里盘算了好一阵子。
谷剑兰要想把她的谷家铸剑法传下去,就不能罔顾了剑匠,整个剑谷缺不得他们,与其去求皇帝,求谷剑兰似乎更合适。
她若接下,一切好说,若不接下,他会让父亲联合其他匠人一起罢工,等到她的剑谷无法运行下去,看她谷剑兰还敢不敢撒手不管。
求不得还可以威胁,这桩事堂堂铸剑官接手最合适不过,今日她谷剑兰不管也得管!
鸭毛下定决心,慨然道:“好,咱们现在就去剑谷,找谷大人替咱们做主!”
————
鹅毛缩在营中一角,不敢抬头看一眼。
她清醒过后,反应过来自己身在东郦军营,心下不免慌乱。鹅毛按住不表,却在深夜偷偷钻出军营,正巧瞧见对岸信心点点的火把。
她似乎瞧见了哥哥,心头突突地跳个不停,斗胆偷来一个火把,朝对面挥了挥,果然惹得星火连成了一片。
哥哥也认出了她。
“那个孩子去哪里了?快把她找回来!”
鹅毛忽然听到这么一声,放回火把,灰溜溜地钻回营帐,岂料一掀开绵帘,就和凃盼撞个正着。小小姑娘脸上藏不住事儿,做不到临危不乱,那副警惕惊恐的神情暴露了一切,凃盼只在一瞬间变得面色凝重。
“方才跑出去做了什么?”
鹅毛眼神飘忽,躲闪不定:“没、没有,去……如厕。”
凃盼抱手侧头,打量了鹅毛一眼:“如厕有必要这么慌张吗?”
“我……我……”
“方才听到对岸骚乱,他们发现你了?你怎么报的信?”
鹅毛沿着营帐缩到一角,缓缓蹲下来,她双手抱臂,紧紧护住自己:“哥哥会来救我的……你们不要……”
凃盼声音一沉:“你果然给他们报信了。”
鹅毛倒吸一口凉气,一时不察,竟然被凃盼套了话。
凃盼瞪着她,胡子气得抖了三抖:“咱们要是想要你的命,早就把你杀了,留你在这里干什么?浪费咱们的军粮和药物?”
鹅毛吓得抽噎两下,缩得更紧了:“哥哥会救我……哥哥会救我……”
“哭什么?一副我们亏待了你的模样,吃穿什么漏了你的吗?净给咱们惹麻烦!”
鹅毛哭得更厉害了,她咬紧牙关拼命抽噎,整个人抖如筛糠。
凃盼很想把她扔回河里,但看她瘦弱可怜的模样,又一时心软了,他鼻子哼哼,眼不见心不烦,甩手出了营帐。
他思索片刻,左右思考却不得办法,只忧心林琢之到底有没有平安到达对岸,他心里乱得很,忿忿地松开拳头,抬头看了眼天色。
雪渐渐小了,今日或许会是个晴雪天,凃盼将目光放到对面,星点火把光如游蛇般远去,光亮渐渐融入天边的鱼肚白中。
凃盼叹了口气,虽是宁静之相,他却隐隐觉察出了暴风雨的前兆。
————
兵士浩浩荡荡往剑谷中去,剑匠还以为哪里的匪人要来打家劫舍,吓得关紧大门跑回谷中。谷剑兰问讯赶来,却见兵士在外头跪了一片。
“鸭毛?”谷剑兰没有开门,只从门环小洞处探出去,“你不在军营里呆着,跑来这里做什么?”
鸭毛已升为总旗,带来的都是他旗下的兵,这一望过去皆是头颅,兵器皆搁在脚边,颇有一副缴械投降的架势。
“请谷大人为小人做主!”
鸭毛把方才的事儿说了一遍,越说越愤慨,末了,他忽地撑起长剑站起身,高声吼道:“东郦趁火打劫,掠我妹妹,我等与东郦官民不共戴天!”
他的声音回响在剑谷中,震得雪絮簌落,枯枝乱颤,谷剑兰面色不虞,分明是刘匀的错,怎地怪到对岸去了?
正思索,葛叔听到声响,颤巍巍从剑室里出来,他瞧见谷外景象,只急切地问儿子:“鹅毛找到了?”
谷剑兰打断鸭毛的话,抢道:“都先冷静,若他们想取鹅毛的性命,就不会让她有机会同你们报信。”
鸭毛道:“此话怎讲?”
“他们一定是需要什么,要拿鹅毛来与我们谈条件,兹事体大,咱们不如先上报皇——”
“不可!”鸭毛忽地喝道,又反应过来,将声音压低了些,“这等小事,不必劳烦陛下,鹅毛在对岸一天就多一分危险,求谷大人速速施以援手,若上报皇帝,还要等待决策,鹅毛到时候不知还……”
葛叔双腿发软,朝谷剑兰跪下来:“看在小的为大人做了三年剑匠的份儿上,求大人救鹅毛一命!您救得鹅毛,小的往后一定为您当牛做马,身家性命全为大人铸剑去!”
谷外请求声此起彼伏,谷剑兰颦眉,知他们虽是请求,实为要挟,这件事自己已推脱不得。
她等到山谷回响散于风中,剑谷万籁俱寂,才淡淡开口:“昨夜那被追赶的人,当真是鹅毛?”
此话一出,剑谷内外更静了几分,鸭毛支吾道:“尚不可知,我们只是偶然见着了她,若她回不来,我和阿爹……”
谷剑兰敛眉,转过身去,瞟了一眼西室,大致计划在心中渐渐成型。半柱香后,她转过身,对鸭毛与葛叔道:“要说救人,谈何容易?若要对岸军营罢休,多少都要付出一点代价,也不知你们到底愿不愿意?”
鸭毛猛地抬头:“只要能救回鹅毛,小的付出多大的代价都愿意!”
“好。”谷剑兰掸掸衣袖,打开谷门,“那便请鸭毛和葛叔,同我一起商议。”
————
墨念很想揍这姑娘一顿,但想想她怕得情有可原,也就只能忍一忍了。
墨纯墨弯来给兵士们送吃食,墨纯还分了鸡腿给她,可直到鸡腿结了霜,鹅毛还是不肯吃一口。
“哎呀,浪费了。”墨纯拿起碗里的鸡腿,放到火边烤,“好心留给你,你却不吃,那还不如我吃呢。”
“你脑袋里就晓得吃,能不能干些实事?”墨弯掀帘而入,手里端着杯恩施玉露,“听凃大人说你已有一日没进食,不觉得饿,要不要喝杯茶润润喉?”
墨纯烘烤鸡腿,凉凉道:“她连鸡腿都不吃,喝什么茶呀?墨弯你白费力气。”
墨弯没理会她,半蹲身子同鹅毛道:“我们若想要你的命,就不会把你从河里救出来,该任你自生自灭,冻死在河里。”
鹅毛颤了一颤,墨弯捕捉到她的表情,继续道:“所以,我们不逼死你,你也别把自己逼死了。”
说着她递上热茶,鹅毛怯生生抬起眼,颤着手接了。墨弯见她放下心防,又道:“我最后问你一句,你同对岸报信,是想回去吗?若想回去,就自己扎个筏子走吧,但到了那里,不要说咱们亏待了你,没做过的事,不要瞎编排。”
鹅毛攥着那杯茶,没有回话,墨弯看她不兴奋也不抗拒,眉宇间的忧郁还未散去,便知她仍在犹豫不决。
“不想回去?”
鹅毛眼皮跳了跳。
“害怕父兄把你送回郜离大皇子手里?”
鹅毛浑身一颤。
墨弯心下了然:“既然不想回去,为何还要向对岸报信?”
“我……我……”
“孤身处于敌**营,害怕?”
鹅毛抿唇不答。
“照这么说,咱们该早点来的。”墨弯站起身,叹了口气,“可惜现在说什么都没用了。”
鹅毛终于抬眼看她,泪眼汪汪。
“接你的船已经到河中央了,咱们现在要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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