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殿下,我有意放你一马,你若肯降,我便下令不杀!”
刘霄攥紧怀中的长剑,颤声道:“只不杀我?”
“缴械归降者,都不杀!”
缴械归降者,不杀。
这是郜离军队惯用的话术,现在被用在了郜离皇室身上,刘霄只觉得讽刺。
他不像父皇长居宫殿而不出,反之,他时常偷偷出宫,玩乐时无意了体察军情民情。
他终于知晓父皇为什么不愿出宫了,因为皇宫之外尽萧条,没有一丝一毫的繁华气息。
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这句诗,忽然在巷角那些冰雪作被、苍蝇环绕的饿殍身上浮现出来。
刘霄想,他以后一定要当个好皇帝,不让路旁存枯骨。
可惜现在做不到了。
风中静默良久,城墙上无人应声,林琢之等不得了,他们趁着风雪大雾过江,临门一脚攻入梨州,总不能就这么让他们站着,士气都要被寒风吹散。
“刘霄,你若归降便立刻打开城门,咱们绝不会伤害归降者分毫,你若不开,咱们冲进去伤到了你,就别怪我没给你机会,我数三声——”
“三。”
“二。”
“本王誓死不降——!!”
城墙上的怒喝横扫千军,林琢之一顿,这般嘶哑洪亮的声音,竟是从一个十六岁的孩子身上迸发出来的。
林琢之由衷佩服,刘霄小小年纪,比他至今不见踪影的亲爹还有骨气,但很可惜,他喊出这句话以后,他们就成了永远的敌人。
“好,有骨气,那接下来——”
嗖地一声轻响,一支长箭从身侧擦过,直直钉向城墙上那抹大红影,林琢之瞧不见有否钉中,只见得箭尾消失,红影亦消失不见。
“殿下——!!”
城墙上一声尖喝,铃铛声骤然响起,扎着双环髻的姑娘飞奔而来,扶起血肉模糊的刘霄。
长箭贯穿喉咙,喉管发出嗬嗬声,像寒风中时开时合的小窗,他颤巍如红枫叶,在一滩模糊的血肉中零落成泥。
眼前晃过走马灯,一个个身影,一幕幕场景,都不甚清晰。
黑暗席卷而上,脖间一痛,他回光返照,见刺眼白光扩散,白光中央出现一张脸。吊梢眉瑞凤眼双环髻,棕眸落下一滴泪,暖了冻冰的脸。
是白姐姐。
他是怎么认识她的?和她之间发生过什么?
不记得了,都不记得了,他好困。
他的眸子只睁开了一瞬,又阖上了。
刘霄还紧紧抱着那封长剑,鲜血汩汩地流,带走了他的声息。
寒风萧瑟,城墙寂静。良久,铃铛声响起,白墨槐站起身来。
城墙上瞬间沸腾,郜离兵士高呼为二殿下报仇,墨槐充耳不闻,往下扫视一圈,目光锁定林琢之身侧的副将。
墨念,四年不见,他抽条拔高,成了身姿挺拔的少年郎。
这位曾经共事七年的伙伴,在四年之后重逢的一瞬,一箭射杀了她的心上人。
墨槐心中五味杂陈。
她浸入声浪,被理智与情感反复撕扯,她看到墨念再次拉开长弓,对准了她。
林琢之握住了墨念的手。
“那是墨槐,别杀她。”
墨念没见过刘霄,在他眼里,刘霄是敌国皇子,是他的敌人,纵使林琢之有意留刘霄一条性命,墨念手快射杀了刘霄,林琢之也不会责怪他半分。
他抽出兰剑——这把陪伴他四年的剑,高喝道:“将士随本将军——攻下郜离!”
厮杀声盘旋而上,箭矢如流星,直击城墙郜离兵士,云梯嘎嘎作响,血腥味瞬间洒满整座城墙。
郜离兵士奋力抵御,无人察觉,方才刘霄躺倒的地方只剩下一滩流动的鲜血,墨槐与尸身早已不见踪影。
————
刘怀拖着谷剑兰,快要走出皇城,却远远见梨州城门火光大盛,暗骂一声。
还没把人质拽上城墙,他们就已经攻城了,他还是晚了一步。
他抽出剑,要把谷剑兰一剑捅死,忽然转念,只道自己人还活着,东山再起是迟早的事。
有谷剑兰在,他们就有忌惮,刘怀若被发现,拎出谷剑兰,还能为自己拖延时间。
城门被堵,没关系,还有地道。
刘怀拖着谷剑兰,懊悔自己方才动了刑,雪沫子冻白了她的脚,混着被雪泥磕出的伤口,鲜血淋漓。
“快点!不想没命就别让我拖着!”
他挽起谷剑兰的胳膊,后来提她的后襟,再后来扯着她的头发拖拽,直拽得谷剑兰满头血,他们才到达御书房。
刘怀扭动机关,把谷剑兰往里一推,正欲往里走,地道口火星一闪,有人擦亮了火折子。
“谁?”
“是我。”
青衣鹤氅,乌发半束,是程立雪。
“国将破,陛下不想御驾亲征,也不该临阵脱逃。”
“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你让开!”
程立雪不让,他打着火折子,死死盯着他不动。
他把一个小陶俑扔到刘怀面前。
刘怀不明所以,捡起来,眸中异色骤现。他认出来了,这种无论如何雕刻都带着刘梨枝影子的小陶俑,只能出自林真之手。
“程立雪……程……”
刘怀喃喃,面色一僵。
“你是……”
“桑嫩就是商可,商可是我的未婚妻。”
程尚书做官前曾是个工匠,为商家设计过院落,与商老爷是世交。
那夜商老爷无意发现林真的阴谋,披着斗笠夜至程府,将所有事情全盘托出。
“就算我如今告老还乡,也逃不过王爷的追杀,我的结局只有一个死,只求仁兄能收留小女,换个身份,让她活。”
商老爷向程尚书跪下,程尚书连忙扶起他,应了。
隔着漫天雪沫,程立雪只隐隐看到商老爷即来即走,一时不明所以,直到次日,商老爷忽然被抄家,说是做了假账,私吞兵库的银子,程尚书还没来得及出手救人,商老爷一家就被押上了刑场。
十六岁以上抄斩,十六岁以下发配,程尚书想劫人,奈何林真权利过大,棋差一着,他终究没救下商家小女儿。
林承还未回京,林真杀完商家,算计到了程家,程尚书每日提心吊胆,想了无数种方法应对盘查,终于熬到林承回京。
他计划替友复仇,假意归顺林真,逐渐取得林真信任,又派儿子潜入郜离,搅乱郜离朝局,里应外合,解决林承心腹大患。
“不是只有你会安插内应,陛下从东郦来,治国之法无一不学东郦,可惜郜离落入你手中那么年,竟日渐萧条,郜离人民无一不怀念先皇活着的时候。”
成王败寇 视死如归 力挽狂澜 雪尽前耻
将四词的第一个字连起来,即为“程氏立雪”。
这件事谷剑兰也是出使东郦回归之后才知道的,她回郜离后,便与程立雪合谋演了一出又一出戏。
程立雪以建筑风水为由,让刘怀调集匠人,前往皇城,谷剑兰趁匠人埋怨之心大起时给予关怀,逐渐收拢民心。
至于刘匀以囚禁幼女取经血一事,纯属多行不义必自毙,当然,那些动摇民心的言论,自然是他散播出去的。
刘怀火冒三丈,脑海里忽然闪过梁清秋的遗言。
伍子胥自尽,灭吴九术之一。
七曰强其谏臣,使之自杀。
他浑身一颤。
一曰尊天地,事鬼神。
——白墨槐和程立雪都提到孤剑煞,改了宫殿风水,不仅政事顺利,还能使孤剑转指东郦方向,给东郦引煞。
三曰贵籴粟缟,以空其邦。
——刘怀后知后觉,自己拉拢南诏的时机是在林承御驾亲征之后,当年东郦大捷,早把南诏打服了,送蒸熟的种子给郜离,说不定还是东郦出的主意。
四曰遗之美好,以为劳其志。
——自从失去桑嫩后……刘怀现在还在用桑嫩制的梅花香,他时时产生幻觉,梦到自己娶到金秋秀,又纳了桑嫩为妃,左拥右抱好不快乐,回到现实后怅然若失,批折子时还会走神,加之服食丹药,刘怀逐渐瘦削,面色都变得青紫……
五曰遗之巧匠,使起宫室高台,尽其财,疲其力。
——白墨槐的“孤剑煞”,让大批匠人进宫修整,程立雪一番风水分析,又动用大批工匠,匠人怨声载道不说,钱财也耗了不少,可惜刘怀早已被香迷了心智,半点不晓得外头是什么状况。
六曰遗其谀臣,使之易伐。
——谷剑兰程立雪白墨槐三个奸臣!无须贿赂就能毁了朕的国!无数民怨因为他们无法上达天听,导致朕消息闭塞,东郦人当真奸滑至极!
九曰坚厉甲兵,以承其弊。
——谷剑兰既然不是诚心为郜离铸剑,所铸兵器怎敌得过东郦?
刘怀一怒,当即想拽起谷剑兰,再赏她几耳光,不料程立雪反应极快,火折子扔向他,把他逼出地道。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怒吼如浪潮般涌来,东郦破了第一道门,马上就要到皇城来了。
刘怀望向门外,却在一瞬间嗅到焦味,回头一看,竟见火折子点燃软帘,迅速蔓延这座御书房。
地道口轰然闭合。
撞门声又起,刘怀咬牙,往另一座宫殿里钻,却意外在殿中发现了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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