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旬后，天气回暖。看着还是病号的晏四公子一手提着药箱，一手端着茶具出门，姜荇急忙主动上前，替他捧起书册。
二人在墙边竹丛附近的石桌落座，午后阳光恰到好处，灿烂而不刺目，滋养着万物的生息。
姜荇依次搁好书册，不经意看了一眼目次，讶诧道：“《柳氏外经》？”
晏闻度颔首：“此卷乃是手抄孤本传世，前年查青洲府时顺藤摸瓜到柳氏医馆的旧案，有缘得了一册。柳氏医经虽多是旁门左道，但也不乏可取之处。”
“听闻柳氏药方只在口耳相传，想不到还有文字留存。”姜荇愈发稀罕，一时爱不释手。
她的心思全在感兴趣的书册上，晏闻度却在看她。
佳人面容姣好，衣装素净，长睫在碧玉眸子里投下浅浅的阴影，像漉水的翡翠，又像月下的竹影。
本以为当初那个对白鹤倾诉心事的少女已经被尘劳缁染，不复天真。此刻，晏闻度才发现，原来她那份柔软坚韧的初心，始终不曾变过。
他的心动，也从未变过。
再抬眼时，眸色已经暗而复晴。晏闻度端起新煮的茶：“这古卷我已粗略翻过几轮，若姜三小姐有心，自可拿去细看。”
姜荇闻言眼前一亮，转而拒绝：“不行，这孤本太希贵了，我恐怕保存不好。”
“便当是为连日照料的酬答。”晏闻度依次斟满两杯清茶，将其中一杯递去她那头，“何况书亦择人，我当初习医不过是为求在仙盟立身的一技之长，姜三小姐才是真正的爱医之人。”
姜荇头一次被人这般夸誉，微愣：“四公子高看我了。”
医修在隐云庄不算少见，但走出东洲，世人往往会对她这般医毒兼修之人怀有警惕，加之整日与异草虫蛇打交道，在崇尚清正剑道的仙盟难免受人轻慢。
“姜三小姐妙手回春，杏林仙姝之誉，绝非空穴来风。”晏闻度举出实证，“听闻百年前十洲突发疫病，达原饮配方的雏形也是出自姜三小姐。”
姜荇谦虚道：“那配方也是查过前辈笔记才得知，我不过试着换了一批药性更强的草果、知母……”[1]
讨论起擅长的领域，她立刻滔滔不绝起来。茶盏渐空，随着日影西斜，门外忽传来一阵骚动，隐约夹杂有叩拜之声。
哪怕邪神已死，但姜荇对有着同羲凰邪神一模一样容颜的世君大人依旧恐惧异常。察觉到那股危险气息，立刻闪避进屋内。
片刻后，红衣长袍的青年帝王闲庭信步而来：“四哥的身子可还要紧？”
晏闻度为他打断自己与意中人的独处十分不满，语气也含了一丝阴阳怪气：“可不得要紧得很，世君大人倘若再不来，我都快要大好了。”
晏闻遐撩袍落座，睨过石桌上的两只空盏：“便是早来，四哥也未必想见我。”
清平居院落不大，晏闻度知道屋内的姜荇什么都听得见，立刻用眼神示意他慎言：“您纡尊降贵亲临寒舍，不知是为颁圣旨，还是宣口谕？”
渡尽劫波后的第一次兄弟相见，晏闻遐也不急切入正题，重新取来瓷杯，用话家常般的口吻道：“四哥未免把我想得太绝情。”
晏闻度看了一眼姜荇躲藏的方向，意有所指道：“我的生死，不还是在你一念之间？”
不是身之生死，而是心之生死。
先一步成婚的男人自然乐于看他的笑话：“若是少卿认清处境，真心实意求本君开恩，或许尚能留一线生机。”
晏闻度啧声，把茶壶丢给他自己倒：“求有什么用？你求天道就有用了？”
听着讽刺，晏闻遐轻笑出声，躬身先替他满上茶盏。
嘘寒问暖过后，晏闻度一手端杯，一手刮起茶盖：“姜钤庄主被判百年牢狱，姜氏大宗全部褫夺封号，孟家早在道魔开战前就被你整散了，对魔道欲孽更是斩尽杀绝，世君真不愧是天下法度。”
多亏了这份公正无私的判决，姜钤被放出来之前，姜晏两家的梁子算是彻底无解了。
晏闻遐知他说的是气话，无奈道：“全天下都盯着，我也别无选择。”
事实上，姜钤灭绝柳氏医馆，罔顾东洲百姓性命，幸而在叛变边缘悬崖勒马，这份判决已经算是大大从轻。
“但我想给四哥选择。”晏闻遐抬眸看他，“包庇罪徒为过，困缚邪神为功。将功折过，现下这景星宫少卿之位，你是要还是不要？”
晏闻度合上茶盖，远远指了指云山外隐约耸立的紫极峰：“那冷透骨头的位置，当初本就是二哥为给二嫂接生，临时甩给我的，坐着也颇没意思。”
“一言为定，懊悔未及。”晏闻遐换了神情，转为说正事的口吻，“既免了官位，前少卿可同本君讨一样补偿。”
什么补偿？
十几步之外的内室，姜荇抱紧怀中医经，感觉那危险至极的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变成利剑刺在自己身上。
姜氏全族都被褫夺尊位，她也从贵族沦为平民。若是晏四公子想求一个她，于情于理都毫不为过。
她也没有任何理由能够拒绝。
忧患之际，晏闻度的目光亦往她的方向侧了侧，看着窗边静止的影子，几乎能想见那人此刻该是如何紧张到凝固的模样。
许久，他终于开口，沁了冷茶的嗓音温吞似水：“听闻西南疫病复发，更有魔道余党作乱，道盟近日正在广招医修侠士协助平乱。晏四略同岐黄，愿往一探。”
自从浮玉庭覆灭，南海附近也陷入一片混乱，疾病瘟疫在凡间肆虐，百姓民不聊生。他身怀医术，又对天下局势十分了解，的确能够起到一定助益。
可是，这哪里是在说补偿，分明是要再立一功。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1页/共2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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