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灵躯2

姜钤缓缓扶上额侧。

仙门自古剑道为尊,他手中拿着的更是“玉京三剑”之一的惊红。头脑简单到这个地步,至少不必担心阴谋算计,暂且寻处歇息几日,再徐徐图之吧。

他一点头,顺子即刻笑逐颜开,表情活像白捡到了黄金:“俺叫张三顺,还不知小兄弟的名字?”

十六耳朵一竖:说起来,她也还不知道主人的名字呢。

姜钤默了须臾,以指作笔在桌边虚画几下:“文谨。”

二字出口,眼前陡然掀开一帘旧梦。

日色映入窗棂,在华贵的衫袍上留下曲折的影子。姜钤拆开纸笺,眉棱一抖:“姜钺,你这署是谁的名?”

对面,玄衫少年束发抱剑,额间一带玉绳,嬉笑着道:“听闻凡人弱冠之后便要取字寓意,我刚取了‘文默’为字,往后大哥可别忘了改口。”

姜钤反问:“爹也同意?”

“大哥跟着我一起改不就行了?”姜钺弯起眸子,指尖灵力凝作金字,“大哥若要取字,不如就唤作‘文谨’吧,纬武经文,清谨无双——这个寓意可好?”

姜钤冷嗤,将纸笺甩回少年怀中。回忆末尾,当年的冷言冷语被此间粗犷的男音骤然打断:“好名字!”

张三顺夸赞道:“文姓好啊,俺这辈子最缺的就是文化!这名也极妙,就是要谨慎些才好,免得掌门老怪俺冒失。”

姜钤不置可否,临出门前,突然道:“三阳开泰,六六大顺,也吉祥得很。”

张三顺哈哈大笑,一掌拍在他背上:“走走走,见掌门去!就冲你这句话,往后大师兄罩你一辈子!”

他用力不知轻重,姜钤拧着眉,与其说是感到不满,更多的却是疑惑。

让姜钺在凡间流连忘返的,莫非就是这些?

*

出门往西行半里,便到了破石冈心腹之地,茅檐瓦舍与普通村庄几乎无差。门派地方不大,总过不过数十公顷,里里外外却住了百来号人。

门内大多都是和张三顺差不多资质的凡人,看到新来的“小师弟”,破石冈上下一片沸腾,为这个瘦弱白净却身世坎坷的小公子打勤献趣,不过半日工夫,便收拾出一间单独的空屋。

设施简陋,奈何他们待客热情,姜钤也不好表现得太嫌弃,潦草歇息过一宿,次日早早起身,去正堂领新弟子名牌。

张三顺捧出连夜刻出来的木腰牌,鼓劲道:“文师弟,加把劲练啊!回头给如玉阁那个婆娘点颜色看看,为俺们兄弟报仇!”

姜钤不解:“报仇?”

一旁,名唤胡强的弟子叹了口气:“这片地方本是我们破石冈先开荒出来的,如玉阁掌门颜如玉却偏要来抢,仗着有个厉害的大妖做靠山横行霸道,我们五师兄就是被她杀害的。当年掌门要同她动真格,她居然四处宣扬破石冈欺辱女子,上头稀里糊涂一纸判决,我们的田庄都快被她占去一大半了!”

“太过分了!”十六义愤填膺,“等主人成了仙君,肯定会为你们洗刷冤屈的!”

姜钤凝眉不语,心底并不愿参与这些蜗角之争,偏偏看见张三顺手上刻木留下的伤痕时,淡淡“嗯”了一声。

破石冈没有弟子服,却发下来一顶宽沿草帽,直到一片农田映入眼帘,姜钤都还处在恍惚之中。

禾塍雪垄,鸡舍猪栏——他进的修仙门派,没错吧?

张三顺憨笑道:“俺们地方小,偏人口又多,掌门便每日安排一半弟子训练,剩下一半帮干些农活,毕竟没成仙的还得吃饭不是?”

胡强补充:“文师弟等养好伤再下地不迟。你瘦瘦弱弱的,正好趁冬天多养养。”

张三顺拍着胸脯道:“有俺们大厨掌勺,保证让你胖上十斤不止!”

姜钤冷不防脚底一滑,斜栽下去,沾了一身雪土。

“主人!”十六赶忙去扶。

姜钤并未配合她,看着田边露出的一角石块,神色讶然。

胡强担心:“这是咯着哪儿了?”

“十六。”姜钤半蹲在地,沉声吩咐,“把它挖出来,仔细别伤着。”

“是!”十六为主人的关心感动不已,转了片刻才反应过来,那句“别伤着”说的原来是这块破石头。

寒冰冷硬,小姑娘手脚并用,男子汉却在袖手旁观。张三顺看得别扭,也不知为何他们对一块石头起了兴趣,劝阻道:“十六妹,俺和胡师弟去拿两把铁锹来,你和文师弟等着就好,别冻着手。”

他们前脚才走,十六已用蛮力生生砸开冰块,惊奇道:“主人,这石头上有字欸!”

姜钤凑近,待看清那些风化严重的篆文碑刻,心头一紧。

十六不由想起一些传闻:“主人,我顺子哥听说破石冈叫这个名字,是因为这里没开荒时立着一堆人模鬼样的破烂石像,风一吹,那呜呜声特别吓人,老百姓都不敢靠近。只有破石冈掌门不怕,才在这里设了宗门。”

凡人无知,出身仙门的姜大公子却是熟悉得很。

神文,石像,此地分明是上古神庙的遗址。

虽然仙门重视信仰,但在凡间不起眼的角落,古迹还是未能留存。待把铭文拓印下来,也许能通过残阵直接与神女沟通。

神族于他,不只是救赎,更是理想。

这番际遇,是神女在冥冥之中指引他吗?

姜钤眼神微暗,不顾雪湿泥泞,端正跪于残碑前,默诵道:“云空过往,凭香达信,暂住圣驾,敬慕金颜。”[1]

神的仁慈在于,只要你往前走,她总是给路。在神的字典里,行与路共用一种解释。[2]

于道盟而言,姜钤是一块啃不动、咽不下的顽石,固守着玉京的门关,分寸不让。然而在神踪渺茫之际,他是第一个与魔道划清界限之人,百年不改初心,守着隐云庄一片净土,虔诚等待神族归来。

他坚信,矗立紫极峰顶的,必须是神。

薄日曚眬,青年小心翼翼摩挲着石块,侧颜如松风水月般清疏淡然,十六看在眼中,一阵触动。

不知听谁说过,信仰神明的人,通常都不会太坏。

张三顺扛着铁锹大大咧咧跨进此间,一脚踢在十六刚刨出来的宣德炉上:“文师弟只管吩咐,你指哪儿我撬哪儿!”

铜炉在乱石堆里碰撞滚过一圈,姜钤看着炉壁上肉眼可见的瘪口,好像一颗心也跟着瘪了。

胡强顺着他的视线望去,啧声道:“这小锅瞧着大小合适,正好拿回去盛汤。”

“……”这是文物,文物啊。

*

破石冈白日鸡鸣犬吠,夜里蛇行鼠窜,传闻中的滕掌门却迟迟不肯露面,更别提询问入道功法了。姜钤忍了三日,终于在接过十六手中一盏满是莫名沉淀物的茶时,彻底绷不住了。

他是来清修的,不是来渡劫的。

趁十六去镇上买茶时,姜钤支开师兄师姐,径直去了掌门居所。

时间紧迫,他必须退出破石冈。

掌门住处同样四壁萧条,屋内不见人影,只有粗细不一的藤蔓盘结在一起。

姜钤提步问:“滕掌门可在?”

鞋尖不慎触到地上藤枝,那东西竟陡然一颤,再往里走,那些藤蔓迅速流动起来——有妖气。

如今他类同凡人,连惊红剑都无法召唤,何况伤势未愈,对上妖邪没有任何胜算。

姜钤心下警觉,正欲撤离,却见那些藤蔓曲折环绕,堵死了唯一的木门。

他自恃善于谋略,此刻却想不出任何解围之法。

“你就是新来的弟子?”苍老的男声从头顶传来,“方才吓着了吧?”

姜钤仰头,只见房梁上粗藤错落,屋顶中心贴着一张满面沧桑的老人脸:“老朽是古藤成妖,前阵刚度过百年一度的天劫,眼下还未恢复人身,才怠慢了你。”

他挤出一个自以为慈祥的笑,没有血色的脸上皱纹攒聚,显得瘆人至极。

危机解除,姜钤的表情却更加难看,艰难问:“这里可还有其他妖?”

滕掌门呵呵道:“人妖一半对一半吧,都是些没出息的,前些年好不容易带出一个有天赋的成精夜壶,还被颜如玉那厮弄回原形了。”

那一天,姜钤浑浑噩噩出门,只觉坚守了几百年的仙族风骨,快要保不住了,

拜师在妖门,简直是污染清流,是愧对先人的奇耻大辱。

*

得知破石冈大半为妖后,姜钤多次想走,但那些在道盟折冲樽俎的话术,对这些脑袋缺根筋的人来说,根本毫无作用,偏他碍于颜面,又不肯明说。

既如此,便只能向外借力。

秘密隔间内,姜钤看着对面花枝招展的浓妆女子,频频皱眉。

这个如玉阁之主,明明血脉上佳,却想走邪门歪道成仙,也不是什么好货色。

待他回归仙身,一要重修神庙,二则须尽早灭除这些祸患。

此间,颜如玉剔着指甲,笑盈盈道:“文公子与小女子暗通款曲,难道是滕掌门得罪你了?”

姜钤并不想与恶人多言,道:“三日后,我会在破石冈内布置好降妖阵,你只需将灵力注入阵眼。事成,破石冈的领地便都归如玉阁。”

“小女子修的是阴阳秘术,哪里懂什么阵不阵的?”颜如玉推去纸笔,用**般的口吻道,“不如公子先画个阵眼形状看看?”

姜钤避开她的触碰,却无法阻止那股女子香钻入鼻尖,勉强耐着性子作图。搁笔时,眼前景物却骤然摇晃起来。

颜如玉覆上他的手背,嫣然笑道:“相比金银财宝,小女子还是对文公子的谪仙之身更感兴趣呢。”

姜钤无力反抗,冷声道:“你既知我本是仙身,就不怕引火烧身?”

颜如玉笑意更深:“真仙又如何?任你身份再高,难不成还是道盟五城的贵人?那小女子可更要尝尝‘鲜’了。”

如玉阁内各色物件比破石冈不知高了几个档次,却更加令人崩溃。

眼前越来越暗,姜钤原本以为,自己会因道心破碎而亡,眼下何止是道心,连节操都快跟着破碎了。

仙神以下,果然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1]客家请神词

[2]史铁生《病隙碎笔》

配角的名字都是随便取的,如有重名,纯属巧合。

这章稍微透露了一些姜老大的立场,他对神族是偏执的虔诚,对其他人则没有任何信任,所以一直与晏五作对。也正因为这样,围剿魔道时,晏五才放心把琉璃交给他,如果琉璃选择成神,姜钤会毫不犹豫献祭自己。也不能完全说错吧,总之他已经慢慢在改变啦~

#小剧场

十六:主人,十六的名字吉祥吗?

姜钤:嗯。(敷衍)

十六:和张三顺比,哪个更吉祥?

姜钤:十六比三大,当然你更吉祥。(敷衍x2)

十六:……?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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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灵躯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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