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失一女让夫妇二人悲恸不已,无力再与不懂事的小女儿计较什么名姓。
于是徐家新添了一个叫徐晦的“小孙儿”,但明眼人都知道,这个孩子本该姓许。
出人意料地,与徐行对待他的态度截然相反,徐晦很喜欢他这个“小姑姑”。
“小姑、姑。”
徐晦咧着没牙的嘴,在围了一圈的家人殷切注视下,说出了自己人生中第一句人话。
徐秋实期待的嘴角立马垮下去,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姑姑!”
“小姑姑!”
他越叫越流利,还兴奋地拍着手给自己鼓劲。
“你小姑姑在那儿,”徐秋实没好气地一指门外,“她根本不喜欢你,你小子怎么胳膊肘往外拐!”
“往外拐”三个字脱口而出,他顿觉不妥,但转念一想,女儿终究要嫁出去,现在说是外人也不为过。
几番自我安慰,徐秋实才理直气壮起来,继续道:“爷爷奶奶才是真心疼你呢!”
小孩子不懂这些恩恩怨怨,他只知道自己一睁眼看到的就是小姑姑,小姑姑抱着他,周围都是吵闹的哭声,只有小姑姑最安静。
徐行在门外看书,她也不多讲究,直接坐在土地上,听到父亲的话从屋内传来,翻页的手顿了顿。
那是本《弟子规》,三字箴言铿锵有力,字里行间都在讲“首孝悌,次谨信”,是学堂先生布置的任务,要背得滚瓜烂熟。
“小姑姑不会一辈子陪着你,她迟早要出嫁的啊。”
父母教,须敬听。
“她都忍心把你往地上摔,多坏!”
父母责,须顺承。
“你娘亲本来要给你起名,结果被她抢了去!”
亲憎我,孝方贤。
“晦儿,叫一声爷爷奶奶,好不好?”
“以后千万别学你小姑姑,爷爷可舍不得打你。”
号泣随,挞无怨。
自古圣人如此训导,一代一代的凡夫俗子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留下的唯独这些无形枷锁,禁锢自己,也禁锢后人。
徐行起身,面无表情地拍了拍衣尾的尘土,拿着书跑到了芦苇荡。
岸边依然有歇脚的村民在聊天,白鹭落在近旁,一边捕鱼,一边侧耳听些闲言碎语,好随风一起,将这话传到天边去。
徐行看了看手里的书,举起手臂用尽所有力气,狠狠将其扔到池里。
“噗通!”
“哎哟,什么东西掉水里了!”
“那不是徐家的小女儿吗?她把什么东西扔了?”
“不会又是她大姐的孩子吧?!”
农人站起身张望,白鹭受惊,歪歪斜斜地飞走了。
“我不去学堂了。”
次日早晨,徐行宣布。
她一句话又将徐家闹得人仰马翻、鸡飞狗跳,徐秋实农活也不干了,锄头一撂,揉着眉头满脸愁苦地问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去学堂了。”徐行重复。
母亲已经掩着面哭起来,徐秋实拍了拍老妻的肩,对徐行说:“你随便吧,我们不管你了。”
“我当初,当初就不该……”母亲抬头看她一眼,忽然止住了话头。
但徐行知道,她想说的是,当初就不该把你生下来。
“徐行,你太令我们失望了。”
徐秋实仿佛在给她盖棺定论,重新拾起锄头,扶着妻子离开家门。
两个孤单的背影佝偻着,沉重的农事与家事压弯了他们的脊梁。
往日早上醒来必定要大哭一场宣示存在感的徐晦都没有出声,他躺在小床上,乌黑的眼珠滴溜溜一转,在徐行走过来看他时,咧出一个月牙般的甜笑。
徐家夫妇每日都要起早贪黑地干农活,徐行又打定主意不再去学堂,照看徐晦的重任自然落到了她肩上。
“饿了就给他喂些羊奶或者米糊,哭了抱着哄哄就好了,”母亲轻描淡写,“我当年生完徐桃和徐朴,第二天就能背着孩子下地干活了。”
徐行抱着襁褓,厌烦地将自己的头发从徐晦手里解救出来,没看母亲一眼,只点了点头。
“你照顾好晦儿。”
母亲许是想起徐行有前科,冷冰冰地警告:“你大姐在天上看着呢。”
提起大姐,徐行抱着徐晦的手猛地紧了紧,片刻后又放松下来。
徐桃对这个孩子,到底是会恨,还是爱呢?
一个夺走她生命的怪物,一个负心的亡夫的遗物,一个她孕育十月的宝贝,一个无辜的、只是想活下去的生命。
“快些长大吧。”
徐行轻叹,伸出手指戳了戳他的脸颊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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