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栈重新开业,今日是上元节,因国破帝崩,华亭上下一片缟素。徐行躺在榻上,眼睛闭着,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远方偶尔传来几声凄厉的鸡鸣,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声音。
已经过去了十日,听闻幸存的臣子仓促拥立了幼帝,举朝南渡入蜀避祸。
房间门骤然被敲响,一个妇人在外急切喊道:“徐姑娘!你在吗?”
徐行辨出是李夫人的声音,听上去带了哭腔,怕是什么十万火急的事情,她跃下榻,开门问:“李夫人,怎么了?”
“阿越他、他得知蜀中招兵北征,非要去参军!”李夫人咬住下唇,泫然欲泣,“他才十六啊,万一有个好歹——”
“我们一家人劝了又劝,他还是要去。徐姑娘,求你劝住他,他一定会听你的话,求求你!求求你!”
徐行面上应承下来,心中却在叹气,她与关越不过萍水相逢,最亲的家人尚且难移他志向,她又何德何能呢?只是李夫人拳拳爱子之心,病急乱投医罢了。
到了关家,一进门便见关越跪在地上,背后衣衫褴褛,隐隐渗出血迹来,他的父亲坐在椅子上,扶额重重喘着气。
关序立在旁边不知所措,一见徐行,先吃了一惊,旋即看向满面愁苦的母亲。
“阿越你看,徐姑娘都来劝你了……”李夫人蹲到他面前,哄孩子一般,“你不是常与娘说,及冠之后便想向……”
“阿娘!”关越截住她的话,却不看徐行一眼,执拗道,“就是天王老子来劝,我也要去参军!”
关父暴跳如雷:“劝个屁!天王老子来了先打死你!”
徐行连忙去劝:“伯父先消消气,我与他说两句。”
“有劳徐姑娘了。”他勉强朝徐行笑笑,又指着关越骂了一句,“小兔崽子!”
“为什么想去参军?”她弯下腰低声问。
关越垂着头,闷闷道:“我与你说过,我想建功立业,就像祖上那样……”
“他们为何阻挠你?”
“他们都说我还差的远。我武试在扬州名列前茅,他们说人外有人,天外有天;我兵书能倒背如流,他们说我只会纸上谈兵,如今有实战的机会,却又不让我去。”
他委屈得不行,抹了一把眼泪,“就因为当朝重文轻武,即使我想考武举,也要学好四书五经,蜀中招兵却没有门槛,这不是很好的机会吗?”
关序道:“父母并非否定你能力,只是担心,毕竟刀剑无眼……”
“难不成等我费里巴劲考上武举,再上战场时刀剑就有眼了?”关越忿忿反驳,“这是我迟早要走的路,爹娘与哥哥一再拖延又有什么用呢?”
徐行看着他跪在地上仍然挺拔的腰背,恍惚间想起自己少时的好友第五月。
或许关越此时,就是第五月所希望的模样吧。
她忽然不想劝了,直起身俯视着关越,朗声道:“别哭,看着我——你敢与我战一场吗?”
“你若能在我手下过一百合,我助你前去参军。若不能,你便老老实实留在这里,继续精进你的武艺。”
关越不知她还会武,愣了一下,同样朗声应道:“好!来战!”
他的父母大出所料,慌忙便要拦住二人,徐行对李夫人抱歉一笑,“辜负了伯母的信任,抱歉。只不过关越说得对,他迟早要走上一条属于自己的路。”
她并非托大,在循天的风堂学过近一年的剑,加之天澈监督,注入灵力与凡间武者对上,徐行也算有一战之力。
且她并非要与关越分出高低,她将循天学来的剑法融到对战之中,只希望他能够从中领悟。
关越用枪,徐行执剑,两人在江岸相对而立。
“我会借助灵力,毕竟我算不得正经剑修。”她事先声明,“你不必管这些,眼里只有我的剑,就足够了。”
话音刚落,徐行便凌空跃起,居高临下袭来一剑,直抵关越天灵,修士的灵力毕竟不可忽略,他感知到威压有如排山倒海从天而降,定了定心神,才双手握枪挡下剑的来势。
两兵相接,刺耳的铮鸣骤响,关越腰上用力带动手臂,猛地旋过一周枪杆,前推撞退徐行,侧身提腿,全力向下一劈,被躲过后他全靠腰力控制,硬生生没让这一枪砸在地上,紧接一个出其不意的横扫,徐行后仰避开,关越收枪,脚下土地竟已下陷了一块。
徐行心知剑胜在近身搏斗,但长枪可以借前手的位置变换远近,劈、扫、刺、缠、拨,招式与剑实则相通,关越大概也发现她每一合便换一剑式,时而轻巧,时而质朴,时而刚建,时而花哨,很快福至心灵,直到第二十合,他已经开始效仿徐行之前的剑意了。
她们直从酉时战至日落,残阳如血,倾洒在兵刃之上化为星星点点的寒光,关越逐渐力有不逮,使出的枪法也一次比一次绵软,徐行再一剑劈来时,他的长枪竟直接脱手,“咣”地掉到了地上。
“凝神!”
徐行低喝一声,毫不留情,手中的剑一刻都不曾停,直刺关越眉心,他瞳孔骤缩,猛地伸手握住了剑锋,鲜血汩汩涌出,顺着掌心滴落,也正是趁这一瞬,关越脚尖一挑,将长枪握回手中,二人重又打成一团。
月上中天,徐行与关越躺在江岸,剑与枪随意扔在一边。
“你真够狠的。”关越抬手,借着月光照亮掌心还未愈合的伤口。
徐行全身灵力耗尽,说话都有气无力,与方才提剑拼杀的模样大相径庭:“沙场之上可没人对你仁慈。”
“沙场上也没有修士啊。”
“保不齐呢。”
“那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二人随意拌着嘴,松江东流入海,夜里退潮,轻柔地冲刷着江岸,徐行伸手碰了碰,觉得冰冷刺骨,又连忙缩回来。
关越忽然道:“我明日就要启程了。”
“去吧,”徐行望着夜空,不经意间那句广泽君说过的话脱口而出,“大道就在你的脚下。”
“但我……我想问你,”他一只手枕在头下,另一只紧张得揪了一根又一根枯草,支支吾吾,“你、你会离开华亭吗?”
“会吧。”
“什么时候走呢?之后要去哪里?我怎么能找到你?”他有些急切地支起半个身子追问。
“都是未知数。”徐行摇了摇头,看他的模样不禁失笑,“你急什么?日后我去寻你重聚不就好了。我是修士,寻人不过是瞬息之间的事情。”
“是啊,你可是修士。”关越非但没有被安慰到,反而愈发失落,“你的寿命那么长,说不定你弹指一挥间,我的一生就过去了。再想起我这个人时,怕是只能去墓里挖。”
“哪里有那么夸张。”徐行笑个不停,“罢了罢了,我给你一张传讯的符纸。”
她将符纸递给关越,另附一块灵石,“捏碎灵石,你就能运用其中蕴含的灵力,再念这个口诀,就可以与我通讯。”
“偷偷用一次就够了,若让道宗觉察到有凡人使用符纸,我们都要倒大霉。”
“我知道了。”关越一个鲤鱼打挺跳起身,自信满满地许诺,“等我名扬天下,第一个传讯给你,请你来喝我的庆功酒!”
徐行闲适地翘起二郎腿,附和道:“好啊,小关将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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