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行推门进屋,阮游一骨碌从床上坐起来,问她:“怎么样?”
“算是告一段落了。”
徐行动了动肩膀,方才徐晦掐她的力气极大,此时还在隐隐作痛,她对上阮游担忧的眼神,毫不在意道:“我没事,一点小伤。”
“关翰林打的?”她惊讶万分,“他看上去柔柔弱弱的,竟然能伤到你!怪不得摄政王不让我将他纳入后宫!”
“……不是他。”
徐行刚喝了口茶水润嗓子,听她这话一时不慎呛到了,咳嗽许久才艰难道:“你、你怎么见谁都想往后宫里塞?”
阮游反而觉得奇怪:“话本子里不都是这样写的吗?某某才女名满天下,某某巾帼英姿飒爽,某某某舞姬美艳绝伦,某某厨娘做饭好吃,还有蛇蝎美人刺客什么什么的,最后通通都进了皇帝的后宫。我也是皇帝,为什么不能?”
听她这样说,徐行才想明白,不觉得好笑,却有些可悲。
若今日是个男子听了阮游这番话,或许会勃然大怒,因为她欣赏一个男子,第一想法竟是“纳入后宫”,好像衡量男人如何的标准便是后宫的门槛一样,未免太过自大狂妄。况且将有志之士困在后宫,岂不是平白折了人家双翼吗?
然而他愤愤不平之时,女人们几乎已经听惯了这样的话。因为她们的爱好与专长,几千年向来就是这样被视作砝码,牢牢固定在爱情的天秤之上,被剥夺身份与姓名,成为某某夫人是她们难以逃脱的命运。
阮游大概以为将话本中的性别对调过来也行得通,却不知这些故事全是男子写就,酸腐气横流,令人作呕。她看得太多,便用男子对待女子的态度,将“纳入后宫”当作一种褒奖与评价男子的方式。
徐行心中叹息,问她:“话本里这些才女、巾帼、舞姬、厨娘被纳入后宫之后呢?”
阮游想了想:“不知道,话本没写。我猜是该跳舞的继续跳舞,该读书的继续去读书?”
“不见得,”徐行摇了摇头,忽然转了话题,“你对你母亲的印象如何?”
提前母亲,她露出眷恋的神色,“母后啊……她很温柔,对谁都很和善,许多事情喜欢亲力亲为,我幼时的衣服都是她缝的呢。”
徐行却道:“但是你知道吗,她曾是军中副将,年少时随你的姥姥远征陇西,一把刀将羌人杀得闻风丧胆。我们那里的孩子都是听着她的故事长大的。”
她不由瞪大了双眼:“我从来没听母后提起过!”
“是啊,”徐行坐到床边,看着她道,“吟诗作画的才女只能在后宫宴饮,上阵杀敌的将军连宫门都踏不出去——这才是话本的结局。”
阮游抱着膝坐在床上,很久没有说话,徐行抚了抚她的背,不料却感受到了轻微的颤抖,“怎么哭了?”
“母后她……她连战场都上过,为什么不躲开父皇那一剑呢?明明那么和睦,连架都没吵过,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她喃喃自语着,从未忘记过那一幕,无论如何遮掩,撕开厚厚的疤,这一道伤口从未愈合。
徐行将她揽到怀里,不知该如何安慰,索性一言不发。阮游埋在她胸口,边号啕大哭边磕磕绊绊道:“我不想,呜呜,不想待在长安了!徐行我们走吧呜呜呜呜——”
“好,我们走,”徐行答应她,“现在就走。”
阮游要去锦官城,那里是她母亲的故乡。二人都是修士,分明可以用符纸,千里之遥不过眨眼间的事,却谁都没有提起。她们去租了一艘船,乘西风顺着沽河而下,五日便能抵达锦官。
“当年南迁,也是这样去的蜀中。”阮游趴在船边撩水玩,“我晕船,还发着高烧,吐了摄政王一身。”
徐行笑道:“他没揍你吗?”
“没有。”她幽幽叹了口气,“那时他可温柔了,捂着眼睛不让我见血腥,还会悉心照顾我。谁知一成了摄政王,就像被夺舍似的,变得那么讨厌!”
“如今他没办法管你了。”
“是啊,让他一个人忙那些乱七八糟的破朝政。”阮游看向两岸夹道的高山,欢快地高呼,“我要远游去啦!”
“游”是阮游的母亲施皇后为她起的名,取无拘无束、随心而动之意,她从未真正离开过皇宫,如今逃出那金碧辉煌的囚笼,终于能够实现她母亲的美好祝愿了。
徐行与她一同戏水、朝岸边渔人招呼、指着头顶荡过去的猿猴尖叫。她们放声地笑,愉悦地唱不成调的歌,这叶小舟摇摇晃晃,推开沽水的波纹,穿过万重青山,慢悠悠前行。
————
数百年前的诗句至今仍广为流传,后人将其刻在城墙上,只是字有点小,还磨损得厉害,阮游走近了才看清,她念出声:“晓看红湿处,花重锦官城。”
“我们到了。”徐行说。
蜀中到底在南方,比长安暖了许多,阮游嫌外衫太厚,不穿却又觉得冷,上岸之后穿穿脱脱好几回。二人穿过城门,步入主街,主街熙来攘往,好不热闹。今日恰逢立冬,街边小贩支着口大锅煮汤圆,一掀锅盖,热腾腾的蒸气倾泻而出,熏得人好半天才睁开眼。几十个白白胖胖的汤圆在沸水中浮沉,香甜气勾得行人频频侧目。
“徐行,”阮游拽了拽她,“我想吃这个。”
徐行拿出芥子囊,往里一摸,只找到几枚铜板,她放到阮游手中,感慨道:“一时没注意,钱都花光了。”
“啊,没钱了?”阮游看了看铜板,又看了看汤圆。
徐行见阮游犹豫,一把扯过她坐到摊子里,“管它呢,先吃为敬!”
“吃!”
这几枚钱只够买半碗,老板好心给她们多舀了些,两人便坐在四面漏风的小摊里,头抵头吃着同一碗汤圆。
里面有花生和黑芝麻两种馅,阮游不喜欢花生,瞪大眼睛一粒粒辨认过去,但还是躲不过一两个漏网之鱼,只能硬着头皮囫囵咽下,烫得她嘶嘶吐热气。
吃完汤圆,二人周身都暖和起来,钱也不剩一点。天色不早,可以用灵石兑换金银的钱庄也关门了,她们在街上闲逛着,物色到一个舒服的街角旮旯。
徐行做了个“请”的动作:“先委屈陛下一晚。”
阮游才不会觉得委屈,她第一回餐风露宿,兴奋地很,咳了一声端起架子道:“徐爱卿平身。”
徐行一边笑,一边在地上画结界的阵法,这种结界既能隔绝风雨,又能防护,她之前常用,所以这样复杂的阵法,画起来相当得心应手。
“等等!”
阮游都已经坐到地上了,却又猛地跃起,“我知道我们可以去哪里投宿了!”
“哪里?”
徐行动作一滞,画到大半的阵法顿时功亏一篑。
“去找行止,”她道,“他是我的小舅舅,这些年一直在锦官城。”
“也好。”徐行站起身,拍拍手上的灰尘。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