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经院的灯火直到后半夜才灭,徐行将最后一个卷轴归了类,几乎困得要一头栽到桌上。
在一旁打坐的椿萱道人听到她的动静,缓缓收回灵力,扫了一眼卷轴,问:“全部阅过了?”
徐行挣扎着掀起沉重的眼皮,拍了拍脸让自己清醒点:“全部阅过了。”
“好。”椿萱点头,“去吧。”
徐行想问去哪儿,但实在没有力气多说一个字,心想随便去哪个山旮旯里都行,先蒙头睡一觉才是正事,便晕晕乎乎往外走,椿萱道人又咳了一声,大概是在提醒她还未行礼告辞。
但她能记得不让左脚绊右脚就很不错了,因此对这一声咳嗽未作理会,椿萱道人垂下眼,没与徐行多计较,随手一挥,将桌上分为三摞的卷轴收到了一起。
哪来那么多绝密机密,一堆扔不得的废纸罢了。
徐行不知道道宗的人是忘了给她分配住所,还是这里的修士都以打坐修炼取代了睡眠。夜深雾浓,她晕头转向地走了一阵,发现自己不知不觉竟然到了玄灵峰上。
道宗地处中州,依傍灵洲最高的山脉而建,此处正是玄灵大阵所在的玄灵峰。峰下日日有人把守,她那回来接广泽君,便被拦着一步都不能上前,不料如今身处道宗内,随便转转竟然就轻而易举到了这里。
玄灵大阵设立于整座山峰的灵脉汇聚之处,乾、坤、震、巽、坎、离、艮、兑八个方位各镇着一张黄符,符上的褐红显然不是寻常朱砂,徐行猜测是以血画就。
八卦阵中是一座圆形祭台,广泽君约莫就是在这里献祭,徐行想近些看一看阵眼在何处,方上前几步,突然听到尖利的破空声迎面袭来!
一切发生在眨眼间,徐行猝不及防,她尽力侧身躲避,还是被什么类似利刃的东西削断了一缕发丝,连带脸颊上都浅浅破了一道口子。
然而就是这么小小的一个伤口,竟让徐行感觉自身灵力仿佛开闸的洪水般流失,她连退几步,正欲运功疗伤,身后忽然传来一声急促的呼喊。
“不可运功,封闭周身灵脉!”
徐行毫不迟疑,当即照做,反手在自己膻中穴上重重一点,果然立竿见影,灵力在几息之间便停止外泄。
她转身,循声去看出言提醒之人,浓雾中看不真切,只是那人面部的大致轮廓略为眼熟。
等等,怎么有点像第五月呢?
“第五?”徐行也不确定,先喊一声试试。
“我是第五星。”那人穿过迷雾,站在徐行面前,“徐姐姐,好久不见,还记得我吗?”
他若没有自我介绍,徐行定然想不起来第五月还有个弟弟,她擦了擦脸颊上的血,恍然道:“记起来了,你是第五月的弟弟嘛。小时候常来找徐晦玩,玩着玩着就打起架来,两个小豆丁张牙舞爪的,哈哈哈哈哈。”
“……”第五星沉默了一会儿,努力捞回话题,“徐姐姐怎么会来这里?”
“我嘛,”徐行咳了一声,顾左右而言他,“第一次来道宗,心情激动难以入眠,随便出来转一转——你又怎会在这里?”
第五星看了玄灵大阵一眼,似乎对其颇为忌惮,抓住徐行的袖子,匆匆带着她远离此处,边走边道:“此地危险,我们去别处说。”
二人在山中走着,第五星简略讲了讲自己这些年的经历。
一切都是徐行离开村子之后的事了。哥哥第五月在外求学,第五星在村中照顾病卧在床的母亲。说到这里,村中有不少人都在慨叹,这兄弟二人出身相同,命运却如云泥之别,一个日后能升官发财,一个却只能留在村里当个庄稼人。
然而,人算不如天算,有一日第五星到山上砍柴,看到草丛里倒着一个浑身是血的老人,便将其背回家救治,而这正是方渡过元婴大劫的空谷道人。他痊愈之后感念第五家的救助之情,不仅赠他母亲一颗治病丹药,而且将第五星收为弟子,带他走上了仙途。
这可真称得上是天大的机缘,这样一来,云泥之别掉了个儿,先前人人都羡慕第五家出了个秀才,如今又佩服这家出了个神仙。
“那时我并不愿去修道。”第五星直言不讳,“这修道只不过是听上去光鲜亮丽,但真正修成的又有几人呢?”
“那一颗丹药治好了母亲的病,她对修道越发推崇,说什么也要我随着空谷道人一起走,还说不用担心她,我的兄长会放弃学业回家尽孝。”
“兄长天资聪颖,来年中状元都不是不可能。但是母亲说,第五家都有神仙了,还要状元有什么用。”
“我不敢再与母亲说,只能将我的想法告诉兄长。”他停下脚步,叹了口气,“其实比起修道,我更愿像他那样,去科考入仕,做个好官造福一方百姓,流芳千古。”
徐行听着,心中亦是轻轻叹气。
不知第五月看着他的弟弟,心里会是什么滋味。
自己求而不得的,旁人却唾手可得;自己千般流连的,旁人却弃若敝履。
“如今你兄长呢?过得怎么样?”她问。
“如今是春三月,兄长他……应该已经起床,要去田中播种了。”
世事难料,得偿所愿是故事,阴差阳错却成了常事。
————
天边渐渐亮起来了,徐行打了个呵欠,与第五星聊了这么一会儿,脑子里是清明了,身体却还是疲倦不堪。
第五星看到她脸上那一抹显眼的红痕,忽然想起方才玄灵大阵前惊险的一幕,将思绪从旧事中抽离,转而道:“徐姐姐,我看看你的伤。”
“哦,好。”徐行把脸转过去给他看,“方才袭击我的东西是阵法吗?”
“那是玄灵大阵内的玄灵力。无论是人还是动物植物,只要靠近大阵,便会被玄灵力缠上,有灵力的就榨取灵力,没有灵力了就吸干血肉,直至剩下一具干瘪的躯壳。”第五星道,“方才真是惊险,还好姐姐足够谨慎,只沾染到一缕。伤口内的玄灵力已经消散,姐姐,现在可以解封周身灵脉了。”
徐行回头,远远看了一眼那玄灵大阵,喃喃低语:“这便是灵洲赖以为生的……”
第五星没听见她的自言自语,又抬脚走在前面,“时候不早了,姐姐随我去应卯吧。”
道宗修士每日要在正殿前的风雨台上集合应卯,随后开启忙碌办公的一天。
第五星作为宗主亲传弟子,要站在队列最前面点卯,徐行则缩在后面,闭着酸困的双眼打瞌睡。不多时,人群就散去了,第五星走到她面前,在旁人眼皮子底下一副公事公办,完全与她不相识的模样:“徐道友,请随我来。”
“啊?”徐行脑袋一点,醒过来,“去哪里?”
“宗主传话,要我带道友前去洗化池。”
洗化池在后山,有一泓灵泉流经,凡是要入职道宗,必先淋过洗化池水,洗去心中杂念,化去一身俗尘。此处环境清幽,少有人来,第五星四下看了看,道:“姐姐直接下去,全身浸入池水一刻便好。”
徐行点点头,却没有立即入水,她蹲在池边,伸出手指点了点池水。
她想起那两个使者的话,问:“这池能洗去心魔?”
第五星答:“是,也不是。”
“何解?”
“洗化池洗去的是人的恶念,虽无法祛除心魔,却能将其净化。”第五星也蹲到她身边,伸手轻拂,水面泛起涟漪,“但凡进过这池水,再如何桀骜不驯之徒,都会发自内心地崇敬道宗,忠诚于道宗的一切。”
“这么说来,不忠于道宗就算是恶念了?”徐行看向他,挑眉道,“你呢?你进过洗化池吗?”
这是个再蠢不过的问题,之前分明说了,凡是入职道宗之人都要过洗化池,她却偏偏问出这么一句,也不知是不是脑子突发恶疾。
然而第五星没有疑惑于这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也没有不假思索地给出肯定答案,他的动作顿住了,直到水面重归平静,突然嘴角轻轻扬起,对徐行露出一个微笑。
不是嘲笑,也不是面对幼年认识的姐姐的孺慕之情。那样的笑徐行从未在第五星脸上见过,而当旁人这样对她笑时,下一刻捅过来的只会是一把刀。
“徐行,”他不再装模作样地叫她徐姐姐,“我没有看错你。”
“与我合作吧,我们一起搅乱这池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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