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什么东西砸进了水里。
也精准地砸在唐承雨紧绷的神经上。
他的脊背瞬间绷成一张弓,右手几乎是本能地往腰间探 ,可指尖触到的却只有湿透的衣料,空落落的,让他心头一沉——暗器囊已在遇袭的时候遗失。
唐承雨猛地睁眼,目光冷锐如刃,循着声源急扫而去——先掠过空荡的湖岸,再扫过晃动的蒲草,最后在芦苇丛的阴影里顿住:那里隐约可见一道黑影正盘坐着,身前支了根细长的竿子,斜斜搭在膝头,若不仔细看,几乎要和夜色融在一起。
唐承雨的眉峰几不可察地蹙了下——方才那声 “咚”,应是这人甩钩入水的动静。
什么人?深更半夜在这荒湖钓鱼。
不待他试探,对岸的黑影却先开了口,声音懒懒散散的,透着几分温软:
“这位小哥,湖水寒凉,久浸其中,再好的身子骨怕也受不住。”
完全感觉不到敌意,对方也不似落井下石之人,但唐承雨的戒心半点没少,状似无意地拢了拢被浸湿的头发,应声道:
“不劳挂心。”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对岸黑影手边的钓竿上。
“阁下倒是……好雅兴。”
将对方的戒备看在眼里,也心知在此夜钓的自己属实可疑,郭掠风低声笑了笑,指节轻轻敲了敲钓竿,声音里带了点无奈:
“算哪门子雅兴。说出来怕你不信,不过是近来事多心烦,夜不能寐,出来寻个清净。”
“结果这湖里的鱼儿也不赏脸,我在这硬耗罢了。”
他轻叹一声,手腕轻轻一扬,钓线自漆黑的水面悄然跃起,带出一串细碎水珠,旋即又“嗒、嗒” 地坠回湖中,漾开几圈涟漪。
夜深已久,郭掠风终于决定不再跟鱼较劲。
只是俯身收拾渔具时,他动作一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
“哦,对了。”
他的视线又落回湖水中的那道身影,语气却不再似之前那般松散:
“这湖西边的芦苇荡里有暗坑,之前有樵夫掉进去过,过了好些天才被人发现救上来。再往前的那片老林子里,还有不少猎户放的套子,专逮野兔子的。”
“你要是待会儿路过,可得当心些。”
还浸在湖水里的唐承雨没出声,目送这人悠然远去,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抬了抬右手——指尖那枚细如牛毛的暗器,原是藏在湿发间的,也随即被他悄无声息收进了袖口......
湖水的湿冷仿佛仍黏在肌肤上,那古怪钓客的身影也在脑中挥之不去。
唐承雨眨了眨眼,视野中的朦胧渐渐消退,映入眼帘的是客舍斑驳的墙面,肩头的伤口也已经由钝痛转为麻木。
烛火燃尽时,天已蒙蒙亮。他靠在桌沿捱了半宿,体内毒性虽被勉强压住,可四肢百骸像被抽走了力气,连抬手都极为艰难。
门外忽然传来轻缓的脚步声,步幅匀稳,接着便是轻叩的声响。
“客官,您的早膳。”
木门被推开,一个面生的伙计端着托盘进来,托盘上除了粥点,还多了个冒热气的粗瓷碗。
“听值夜的兄弟说您昨夜被雨淋得厉害,灶上特意熬了姜茶驱寒,您趁热喝。”
唐承雨如今身子是虚,脑子却还清楚,他的目光扫过伙计那双手——瘦削、泛着一种不健康的青白色。随后,他又将此人周身轮廓细细审视了一遍,才低声道:
“唐壹师兄,多谢。”
只见那伙计朝他微微一笑,脚轻巧一勾,就踢合上了门:
“能认出我来,不错。”
“师兄说笑了。”
唐承雨暗想:只是你没认真罢了。
易容之术费时费力,论这个,他可及不上这位师兄半分。
而且,他也很意外,这次来接应他的竟是唐壹。
这位师兄虽然身形比寻常男子矮小,却是唐门中一个近乎全才的人物——心法双通,手腕老辣,处事面面俱到。正因几乎没有短板,日渐位高权重,手握实权,本不应是唐承雨能轻易接触到的那类人。
在此之前,他也只是在内堡集会上见过对方一面而已。
唐承雨撑着桌沿想坐直些 —— 接应者既到,便该尽快汇报此次任务的关键。他刚要开口提密函的下落,唐壹却先打断了他,声音轻缓而从容:
“不着急。”
唐壹走到桌旁放下了托盘,不等他反应,指尖便轻轻搭在他的腕脉上,带着微凉的触感。
唐承雨僵了一下,只好暂时把汇报的话咽回去。
片刻后,唐壹眉梢微挑,语气里带着点认可:
“以毒攻毒,倒是聪明。”
唐承雨窘迫地垂了垂眼,声音还有些虚:
“只是没别的办法了,不然等不到师兄来,眼睛就废了。”
他说的是实话,以毒攻毒本就是下下策,哪里谈得上 “聪明”。
唐壹岂能不知他是迫不得已,抬手将托盘里的“姜茶”往唐承雨面前推了推,语气比先前更温和了些:
“这几日你安心歇着,余毒我会帮你清干净。”
唐承雨端起那只粗瓷碗,一股清苦的草药味儿自边沿窜入鼻腔——这绝非热姜茶该有的气味。
他面不改色地饮尽,道:
“劳烦师兄了。”
他当然不会觉得对方要留下来的这几日只是为了帮他排毒,但即便如此,他还是对这位师兄暗自存了几分好感。
后面的日子则要好过许多,交代了密函的下落,又没有新的任务,唐承雨只需好好养伤。倒是唐壹,除了准时在早晚送药便踪影难寻,似乎十分忙碌。
身子渐痊,唐承雨也没闲着,一得空便出了城去,寻些好的柏木回来,专心改造到手的新弩——这弩来得恰逢其时:先前的密函任务需要他长期在目标身边卧底,千机匣这样显眼的武器自是不能随身携带,直到唐壹师兄前来接应,还顺便带了把弩送他,他才终于摆脱了手无寸铁的窘境。
“不知是否合你心意,应应急总是可以的。”
唐壹当时说得可轻巧,但唐承雨岂能认不出这把乌体漆金的弩是十足的好东西。
怎么都不像从堡里“顺便”拿的吧,再加上自认此前和这位师兄也谈不上有什么交情,唐承雨哪怕是再迟钝也能感觉出来了——唐壹这是在明晃晃地拉拢他。
但这把弩,唐承雨最终还是收下了。
倒不是贪图好处,而是他心下雪亮:自他被分配并完成那项密函任务起,便已身陷两脉相争的漩涡,此后无论如何,在外人眼中,他都已是唐壹一脉的人。
既然如此,又何必拒绝?
是日,唐承雨换上一身寻常百姓的粗布衣裳,到市集上的铁匠铺里找点合意的零件,离开时刚拐过巷口,就听见前方酒铺传来一阵议价声,带着点爽朗的尾音:
“何老,这坛‘白露’您再让五文!我常来您这儿打酒,下次我带朋友来照顾您生意,您就当拉个回头客......”
唐承雨脚步微顿,抬眼望去。只见那巷口的酒铺前,一个身穿褐衣短打的高大男子背对着他,短靴和裤脚都沾着不少泥点,正扶着酒坛弯腰与柜台后佝偻的白发老翁掰扯。
——是那夜湖边的人!
唐承雨对自己的耳力极有信心,听声识人是他出入江湖、多年任务下锻炼出的本事,从没错过。尽管那晚夜色深沉,未能看清对方面容,但他确信就是那人。
那老掌柜似被缠得没法,拿起布巾往柜台上一拍,佯怒道:
“你这小子,‘白露’哪能跟普通酒比?最多再让两文,再多我真要赔本了!”
“何老呀,真不是我跟您磨,有位兄弟家里出了事,我把钱都挪给他了,这阵子实在是手头紧。” 短发男子说着,伸手摸向怀里,在布兜里翻了半天,才掏出两串磨得发亮的铜钱。他把铜钱摊在掌心拨着数,数到最后一枚时,脸上的笑意淡了,变得有些不好意思:“还差一文……”
一文钱,也能难住个敞亮的汉子。
唐承雨看这男子僵在原地的模样,指尖下意识摸向袖中的铜钱,但心下还在权衡——此人身形矫健,气息沉缓悠长,指节粗大且布满新旧交叠的薄茧,双足分立看似随意,实则稳守八方,俨然是下盘极稳的练家子。而自己在江湖中身份敏感,若贸然露脸、被对方记住,日后恐惹来麻烦。
“老何啊,来半斤桂花酒。”
苍老的嗓音伴着竹篾摩擦的轻响,一位挑着菜筐的老妇人也在这时往酒铺里走。她鬓角垂着几缕灰白碎发,笑得和善,看样子与老掌柜很熟。
那高大男子闻声,下意识地侧过身给老人家让道。
就在他身形挪动、恰好挡住掌柜视线的刹那,唐承雨垂在袖中的指尖微弹,一道极轻的 “叮” 声落在柜台上,细得像针尖碰上木棱,短促的震颤还未散开,便已湮没在老妇人与老掌柜熟络的寒暄里。
“嚯,郭小子,这是你的钱吧?刚才数的时候摸散了?这不正好够。等着,我给你打酒去。”
“哦?这......多谢何老。”
没再细听酒铺里的后续,唐承雨用眼角余光确认了无人望向自己,便顺势拐了另一条道,脚步未停地打道回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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