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承雨鼻尖骤然萦绕上一股异样甜香,他脚步一顿,眉头微蹙——这味道…竟与那夜韦府地宫中让人神思昏沉的熏香有八分相似。
粉雾仍在舱内弥漫,纵使唐承雨早已闭息,那异香却似活物般沾肤即入。不过片刻,他便觉太阳穴隐隐发沉,一股诡异的酥软自丹田缓缓蔓延。
他身形依旧迅捷,可出手时力道已泄了三分。
唐骏狞笑骤现,抓住这瞬息,反手摸出腰间短弩,三点寒星呈品字形直取唐承雨咽喉、心口、气海!
这一击又快又狠,逼得唐承雨旋身疾退,两人攻守易形,在摇晃的船体间倏忽交错,不知不觉已从舵室缠斗至二层走道。唐骏且战且走,刻意将交手范围往外推,而唐承雨受药力所制,竟一时未能将战局控回舱内。
郭掠风刚将一名顽抗的敌人踹入江中,竹杖上的血珠尚未甩净,耳畔便捕捉到二层舱室方向传来不寻常的动静。他远望一眼,便看出那并非寻常武夫的斗狠,而是两个好手在狭窄走道上以极快的身法搏命,招招凶险。
不过,这种能兴风作浪的团伙里,藏着一两个棘手角色,本就是意料之中的事。
郭掠风心中毫无波澜,至于这两人为何内讧,他也没心思探究,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除恶务尽!
下一秒,他人已如苍鹰般掠向二层,竹杖带着沛然杀意凌空击下。
正与唐承雨缠斗的唐骏只觉只觉头顶光线一暗,那竹杖携着一股劲风呼啸而来,令人窒息的压迫感骇得他魂飞魄散。这一击势大力沉,让他根本生不出硬接的念头,唯一的本能就是向侧后方——顾不得那是唐承雨所在的方向——拼命闪躲。
麻烦了。
唐承雨心头一沉。
他冷静地向侧后方一退,既避竹杖余威,又堵住唐骏退路,目光仍死死锁住唐骏,防止他趁乱逃脱。
郭掠风一杖落空,重重砸在船板,木屑四溅。他抬眼,目光如刃,瞬间捕捉到这两人手里标志性的千机匣。
当他的视线最终落在那墨蓝衣袍者的面容上时,瞳孔骤然收缩——
唐承雨?!
他怎会在此处?!
认出的瞬间,他杖势一转,杀招直指另一道身影。
却不料唐承雨横出一步,翻腕振袖,三枚毒针擦着他的竹杖飞过,冷声掷来:“此人不能杀。”
郭掠风凉凉地睨他一眼,唇角微勾,似笑非笑:“怎么?你该不会是要告诉我,他是无辜的吧?”
这二人显然相识,但立场却南辕北辙。
意识到局势似乎并没有自己以为的那般不妙,唐骏眼中凶光一闪!他抓住这两人对峙的间隙,指尖十数点蓝汪汪的牛毛细针呈扇面激射而出,将郭、唐二人一同笼罩在内!
郭掠风竹杖疾舞,将毒针尽数荡开,连唐承雨一并护下。但他杀心未减,显然不准备让步,紧接着便竹杖一挺,直取唐骏咽喉,势要速战速决。
唐承雨眉头一蹙,身形倏然拔起,如一只轻巧的雨燕,左足精准地踏上竹杖中段。他腰腹发力,全身重量凝于足尖一点,借这一踏之势猛然下压!
郭掠风只觉腕骨一沉,杖尖被生生压向地面,攻势当场偏斜。他轻哼一声,当即弃了杖法,左掌疾出,一招「龙战于野」直击唐承雨右肩。这一掌看似来势汹汹,劲力却含而不吐,意在逼退。
掌风扑来,唐承雨也不欲硬接,足尖在杖上一点,身形借力倒翻。就在他后仰的刹那,腰间千机匣接连数颤,数枚龙眼大小的乌黑弹丸疾射向郭掠风身前地面。
“砰!砰!砰!”
弹丸触地即炸,爆开数团辛辣刺鼻的浓烟,瞬间将郭掠风的视线与进路阻隔。
几乎在同一瞬,唐承雨左袖之中滑出一枚化血镖,反手击向正欲从侧翼偷袭郭掠风的唐骏,冷喝道:“老实点!”
那镖来的角度刁钻至极,唐骏手腕一痛,短弩几欲脱手,又惊又怒。
浓烟尚未散尽,一道怒喝已穿透烟雾,裹挟着凌厉的气势炸开:
“闪开!再拦,休怪我连你一并收拾!”
郭掠风语气骤厉,竹杖因灌注内力而嗡鸣,眼底厉色尽显:“此人手上多条人命,我留不得他!”
“我无意与你为敌。” 唐承雨半步不退,墨蓝衣袍在江风中猎猎作响,“但他乃唐门弃徒,勾结外人残害同门,我需带回唐门刑堂,按门规处置。”
“带回唐门?” 郭掠风怒极反笑,竹杖重重顿在船板上,震得走道都微微发颤,“那我丐帮弟子的血,就白流了?!你们唐门的规矩大,我丐帮兄弟的命就不算命吗!今日,我必杀他祭天!”
事已至此,无人再留手。
郭掠风出招刚猛,每一击都足以开碑裂石,虽九成杀意都倾泻于唐骏,但对于阻拦他的唐承雨亦毫不留情。
唐承雨身法灵动,衣袂翻飞间千机匣连响,可他受体内未消的药力所扰,既要化解郭掠风的杀招,又要压制唐骏的偷袭,在两人之间穿梭周旋,最为耗神费力。
唐骏则状若疯虎,凭借一身阴毒招式和悍不畏死的狠劲,在强于自己的两人夹击下竟也支撑片刻,屡屡借势反扑,将战局搅得愈发凶险。
一时间,三人在摇晃的船楼之上混战作一团,彼此攻伐又相互牵制,气劲交击之声不绝于耳,所过之处,船板迸裂,缆绳崩断,碎木与烟尘齐飞。
混乱间,唐承雨受药力迟滞避让不及,肩头不慎被竹杖劲风扫过,顿时一阵发麻,动作不由得一缓。
唐骏也被郭掠风逼得节节后退,后背狠狠撞在本就松动的木质护栏上,“咔嚓”一声脆响,护栏应声迸裂,露出数尺宽的缺口。
唐骏盯着那道缺口,冷汗瞬间浸透后背。他眼角余光飞快扫过身下湍急的江水,又扫了眼船体不断下沉的吃水线——船楼已倾斜得难以立足,这船随时可能沉没。
他心头警铃大作:留在船上迟早要么被这丐帮弟子打死,要么随这破船一起沉入江底。水下虽隐现不少身影晃动,摆明了全是敌人,可眼下已是绝境,唯有跳江才有一线生机!
而紧盯着自己的唐承雨,正是他最好的"护身符"!
唐承雨见势不妙,知他欲逃,当即探手去锁唐骏的肘关节。不料唐骏竟不闪不避,任由对方扣住肘部,却在瞬间重心下沉,双腿如绞索般缠上唐承雨的腰腹。他身体猛地向后一坠,借着船身倾斜的势头,往护栏缺口处坠去。
“想抓我?那就陪我走一遭!”
唐承雨只觉腰腹一沉,整个人被这股巨力带着往前踉跄,重心瞬间失衡。两道人影如纠缠的水草般,一起从断裂的护栏缺口翻落。
"噗通——"
江面霍然炸开一团混着血沫的水花,也不知是哪一道身影受了创。
郭掠风心头猛地一沉,那抹血色竟刺得他眼角一跳。
眼看两人落水之处,已有两名杀红了眼的丐帮弟子迅速潜游而去,他几乎不假思索地厉声喝道:
“水下留人!”
声音未落,人已如一条黑色蛟龙,紧跟着扎入了湍急的江水之中。
夜色正从江天一线处铺展而来,愈渐浓重。入水瞬间,江水裹挟着刺骨寒意将郭掠风吞没。水下视野骤然晦暗,他迅速调整呼吸,双目如炬,在混沌的江水中搜寻唐承雨的身影。
不过数息,一抹不断扩散的猩红闯入视线,瞬间揪紧了他的心神。郭掠风奋力蹬水前移,不远处激烈搅动的乱流便撞入了他的感知。只见两道身影纠缠如绞索——唐骏面目扭曲,似在挣脱时被拉住了脚踝,手中短刃寒光闪烁,正发疯般朝着唐承雨刺去,而唐承雨虽死死钳制着对方,但一道狰狞的伤口赫然横在他颈侧,殷红的血丝正从中不断逸散,在他苍白肌肤的映衬下,于江水中晕开一匹刺目而妖异的雾绡。
唐承雨能感觉到自己的气力正飞速流逝,一种不正常的麻木感从四肢末端蔓延开来,一分一分地夺走他对身体的控制。他额角青筋暴起,牙关紧咬,却渐渐只能勉力格挡,每接一击都险象环生。
一个冰冷的念头闪电般划过他的脑海:不能再活捉了。
他比谁都清楚,唐壹虽未明言,但派他前来,绝非只为了一个“清理门户”的美名,而是要一个活着的、能开口说话的,有价值的唐骏。毕竟,唐壹麾下光在明面上就有七十三人,若真有杀心,手里的精锐早已倾巢而出,怎可能放唐骏逃逸三年。
正因如此,唐承雨才从始至终都束手束脚,诸多杀招无法施展。
可此刻,颈侧的剧痛和飞速流失的体温,都在告诉他一个再简单不过的事实——若再执着于生擒,自己必先葬身于此!
罢了。
身体对空气的渴望已化为灼痛,他强行压下深吸一口气的本能,目光在暗流中扫过唐骏扭曲的面孔。既然活捉已无可能,那至少,也要让这场“清理门户”有个交代。
杀意,就此决堤。
唐承雨手腕刚动,一道更迅猛的黑影已破开水流!只见郭掠风臂膀一振,那根竹杖竟从他手中疾射而出,如一条撕裂江水的青龙,直刺唐骏心口。
致命的预感让唐骏全身汗毛倒竖!他来不及细想,在被唐承雨绊住的极限状态下榨出最后一分力气,猛地拧身,短刃奋力向上格挡,试图偏转这索命一击的轨迹。
然而那被稍稍格偏的竹杖,去势未尽,“噗” 的一声狠狠扎进唐骏的左肩。
就在唐骏因肩伤剧痛而身体失衡、侧肋空门大开的同一瞬!
两道杀机,在水下轰然碰撞。
唐承雨扣在指间的暗器不再犹豫,直射对方后心。
郭掠风的人影已率先近身而至,双掌交叠,带着排山倒海的劲力狠狠拍在唐骏的心口。
这一击,干脆、利落、狠绝,没有半分犹豫。
“嘭”的一声闷响,掌力透体而过。
直至此时,唐承雨的暗器方才追至,应声没入唐骏后心。
唐骏的身体当即剧烈一颤,口鼻涌出大量气泡与鲜血,眼中的光芒迅速黯淡。不过数息,他的挣扎便彻底停止,身体软软地垂了下去,被唐承雨松开手后,缓缓向江底沉去。
唐承雨望着唐骏缓缓沉向江底的身体,那张脸上的疯狂骤然凝固,转为一种彻底的、死寂的空洞。一股复杂到难以名状的情绪猛地攫住了他——唐骏终究是唐门子弟,是他奉命处置的任务目标,此刻却在他眼前,以这样猝不及防的方式走向终结。
他虽也打出了暗器,却被郭掠风那雷霆一掌抢去了先机,这让他心头涌起一种强烈的脱离掌控的错愕。更让他心神震颤的是,一股前所未有的战栗顺着脊椎急速爬升——这并非源于恐惧,而是源于一种被精准洞穿心思的凛然、被不动声色庇护的安定,以及被强行分担了杀孽的沉重与震撼,三者交织在一起,在他胸腔里翻涌不休。
他下意识地瞥向身旁的郭掠风。
江水在他们之间无声流动,这人刚刚收掌,周身激荡的暗流尚未平息,目光却已沉敛如寒渊,不起半分波澜,仿佛刚才不是终结了一条性命,而只是在入夜时分,随意吹灭了一盏多余的灯,那般寻常,不值一提。
这定格的画面,连同那双苍灰色的深邃眼眸,注定会成为一个烙印,在往后的无数个夜晚反复浮现,挥之不去。
郭掠风不再关注那具沉尸,目光急急锁在唐承雨身上,立刻便察觉不对。只见对方面色苍白得惊人,唇上最后一点血色也正飞速褪去,周身气息已经紊乱,身体正不受控制地微微下沉。
没有半分迟疑,郭掠风迅速游至唐承雨身侧,一把攥住他的手臂将人拉到近前。掌心传来的轻颤,让他眸色愈发深沉。
——你怎么样?
他紧盯着对方的脸,递去眼神无声询问。
唐承雨读懂了。他想摇头,试图掩饰自己的不适,可最终,下颌只是极其轻微地、不受控制地蹭过郭掠风的肩头——连这微小的否认都未能完成,反而更像一次无意识的依偎与求助。
郭掠风很清楚,唐承雨的状况刻不容缓,必须立刻上岸。他一把揽紧唐承雨的腰,将其牢牢护在身侧,双脚猛蹬水流奋力向上游去,带着人冲破水面。
两人破水而出的瞬间,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唐承雨猛地咳出呛入的江水,身体因脱力不自觉地向下滑坠,又被郭掠风稳稳托住。
郭掠风快速环顾四周,天光已暗,却仍存微光辨识方位——正是计划中的撤离时刻。
他当初选百里洲,看中的便是这儿的百里急流。不出十二个时辰,落水者的尸首便会被冲往下游百里之外,神佛难觅。
而今夜过后,一切痕迹,都会被料理得干干净净。
除了——此刻被他护在臂弯中,计划里唯一的例外,一个还活着的“外人”。
郭掠风低眸,目光在那张苍白的脸上扫过。“不留活口”本该是这次计划的底线,消息外泄的风险,他并非没有顾虑,但这顾虑也只是在他脑中一闪,随即□□脆地拂去——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既是他郭掠风要保的人,日后若真引起风波,自然也由他一力承担。
他抬眼望向渐趋平静的江面,按约定吹出一声悠长且极具穿透力的哨音。片刻,几声相似的哨音便从不同方位荡回,远近不一——正是其他丐帮弟子表示“任务完成,伤亡可控”的暗号。直到此时,他心中的石头终于落地。
不再迟疑,他半扶半抱着唐承雨,涉水上岸,迅速隐入江边一片茂密的芦苇荡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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