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五十六

“你还会使左手剑。”过了许久,待喘息稍缓,裴谙开口。

“嗯。我从前同你讲过,我幼时无父无母,又不博人青眼,孩童嬉闹间暗使绊子的事并不鲜见,便不得不练了左手剑。”

裴谙哂笑:“却不知你还对我讲过真话。”

沈清仪动了动唇,道:“你不信我。”

“这样的话,听信了一次便罢,信第二次,那便是蠢死也不足惜!”

裴谙喘了一阵,接着说:“倾娘尚小,病人无辜,你放他们走吧。”

沈清仪沉默了一会儿,将头轻轻靠上裴谙鬓角:“你如何能信我?”

裴谙却似没有听到一般。“倾娘与我相识也不过六载,过几年便忘了。她家世贫寒,维持生计尚且艰难,不会替我寻仇。”裴谙漠然望着天空,四面延伸的树枝映在他眼中。他听沈清仪不语,又说:“你若放心不下,废她经脉,让她终身不能习武就是了。”

“我未拿剑刃向你。”沈清仪道。他将寒涧清行贴近半寸,触肤冰凉的是光洁的剑面。裴谙身子一僵,随后放松下来。他直起脖子,避开了沈清仪的额角。

沈清仪侧头望着裴谙的侧脸:“我也不会杀你。”

裴谙似是听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不住地笑起来。若是忽略他嗓音中二分沙哑,那笑声还算愉悦。

沈清仪收了寒涧清行。他依然紧紧压着裴谙,右手失去了知觉,只得左手在裴谙腰际摸索。裴谙挣扎不过,冷声呵斥:“做什么?”

“寻银针。”

裴谙平日里未有防备,他惯常放银针的地方沈清仪一清二楚。腰际、袖间、胸口,腿侧......

裴谙冷哼:“没了。”

沈清仪摸过一遍,边悄悄在他颈侧吸了口气,问:“身子还好吗?”

裴谙不答。

沈清仪探上他手腕内侧。脉象复杂得一如既往,非他所能辨识。不过虽不知具体如何,也不至凶险就是了。

他输了些内息进去,内息若投入茫茫大海,转瞬弥散。沈清仪暗叹一声,松开裴谙,低喃:“六年不习武,你身法招式依然灵敏秀逸,当年又在浩气盟内,又有谁能……伤你至此呢?”

裴谙闻言,语调上挑地“哦”了一声,只是要说的话又被一连串咳嗽打断。他力气不支,向前倚在树干上,又缓缓地艰难地翻过身,慢慢滑下去。咳罢裴谙靠着树干仰头,望着沈清仪讽刺地笑着:“呵,他沈长风不敢告诉你么?”

沈清仪沉默了一会儿,说:“罢了,我扶你进屋去,你把我肩上的银针取出来吧。”

裴谙闻言又笑两声,讽刺地看着沈清仪,话语中仿佛还有些兴味:“不就是废条胳膊么?他沈长风当年废我一身武艺,如今叫你拿条胳膊来还,可是赚得很了。”

沈清仪听闻前一句眉头紧蹙,听得后半句变了脸色:“是他?”

裴谙似是看笑话看得愈发得趣:“你竟全都不清楚?如今浩气盟是怎么回事,安排个探子暗桩也不知道用人不疑,你卖命倒是卖得忠心耿耿呀!”

沈清仪知他有心挑拨,不应。他只觉右肩膀愈发酸痛难忍,右臂几无知觉。他不知裴谙所说关于他右臂之事是真是假,犹豫片刻,艰涩开口:“裴大夫妙手回春,还请你想法子治治我这右手......”

“你不如死了再来求我。万花活人不医。”

“......不然倾娘跟着受罪,你心里也不好受。”

裴谙死死地盯着沈清仪。

那人道袍如雪,玉树临风,端的是一副君子之貌。威胁之词似从未从他口而出。

沉默半晌,裴谙扶着树干艰难地撑起身子:“莫不是纯阳专养伪君子么?”

沈清仪默然,见裴谙无力,伸左手去扶。

裴谙冷哼一声挥手拍开,却因此一个踉跄,被沈清仪眼疾手快强抓了手臂。裴谙方经一战,腿脚无力,便也就着沈清仪帮扶勉力行走。

“病房的东西都收拾了,去我房里。”

二人途经孙浅倾房门。裴谙身子僵了僵——孙浅倾房门之后,房主人极力隐匿的一双眼睛同那小弩于他洞若观火,更不必说沈清仪。“回屋去!”他向那方向厉声喝道。

房内,孙浅倾被吓得手一哆嗦,忙退开两步。

沈清仪只看了裴谙一眼,并为多言。

-

二人进屋,沈清仪与裴谙同坐榻上。沈清仪打量着空荡的房间,目光才粗略转了一圈,裴谙便在一侧粗暴地挤压着他的肩膀肌肉。半声呜咽便冲破沈清仪的喉头溢了出来,身上的肌肉猛地绷紧起来。他皱眉瞪裴谙,却见裴谙也不抬眼,面色冷硬,一派轻描淡写地将长出血肉的银针拔出来,丢到地上。

又一股血流自伤处涌出,沈清仪捂住伤处,便有血迹自他指缝间流出。裴谙神色一派事不关己的模样,站起寻药。沈清仪道:“你若去看刑,也该得心应手。”

“看刑?那该慢慢旋转着拔出来,顺手削下来一块肉才好。”他侧身斜睨一眼:“你想试试?”

也不待沈清仪答,他自找出些药草,却一时寻不到研钵,便拿了一个杯子盐水漱口,随后以口嚼药。立在窗前的墨紫身影清瘦却秀挺,他忙碌起来时的认真模样终于给沈清仪带回二分熟悉感。

药草的苦涩惹人眉头微皱,裴谙口中继续嚼着,转过身来略有含糊地道:“上衣脱了。”

沈清仪有心从令,奈何力不从心。他单手解衣,却颇不得要领,倒是腰带襟口多了几点手留下的血迹,那染血的右肩布料又多红了三分。

裴谙见状,只得上前拍开他的手,道一声“我来”,几下解了白衣。他复上榻,一手轻扶住沈清仪肩背处,凑近过来,垂首将药草唾在流血的伤处。

药香又漫了上来。几缕发丝凉凉地微蹭过皮肤,若即若离。

沉重麻木的心又要软下来,跳动起来。这是沈清仪这几日一心渴念的温度。

药草敷在肩上还带着些湿热之感。

裴谙着手缠布条。

上一回如此还是沈清仪腰腹受伤。那时他于寒夜中心心念念某处光亮,从未曾奢想分毫温柔,却是一开门撞进一个温暖的怀抱。再醒来,朦胧间一睁眼便是缓缓摇曳的发丝与流光。

难以自抑地,似是疑惑眼前人物明明拥有同样的怀抱,似是寻着记忆中与疼痛相随的慰人温存,沈清仪探过身,左手穿过那人墨发,手掌贴于他脸侧。他没敢看那双眼睛,只半敛着睫望着咫尺之间的唇,探前去,探前去,然后停下了动作。

双唇只相抵一瞬,那份柔软飘渺得像幻觉,颈间的冰凉刺痛却无比真切。

沈清仪抬眼。

裴谙不知入房后何时又捏了银针,此时那银针正抵在他颈间,放大了血液流过血管的声响。

那双眼睛啊,不知是结了多少年的寒冰,冷利得生生要扎进人心脏里,一击不毙,便随着心跳化成永不结痂的伤口。

裴谙微仰头向后靠了靠,讽道:“往返华山的路就这么几日,沈道长就这么饥渴难耐?”

气息微微。

沈清仪只望着那双眼睛,不语。

裴谙又讽:“兰卢阁里千娇百媚的女人男人应有尽有,你在这儿亲一个阶下囚、药引子,”裴谙笑出来,“不嫌掉价?”

沈清仪抿了抿唇,口中绽开丝丝苦涩——裴谙唇边的药草残渣。他蓦地笑开,左手寸寸攀上捏着银针的手,低语:“你舍不得。医馆外长年有两个唐门弟子守着。我们三人,你至多先杀其一。”他顿了顿,不放过裴谙眼神的丝毫变化。

“你舍不得倾娘。”

说罢,他一手将裴谙的手重重地按在榻上,微微恢复知觉的右手略有吃力地捏住裴谙的脸侧,倾身吻了上去。

裴谙猛地挣扎开来:“沈……唔……!”他破碎的声音消散在沈清仪热切得几乎是被恐惧驱使的亲吻中,怒火与恐惧齐齐漫上心头。衣襟与头发蹭得散乱开,拳脚相向,沈清仪只默默地承受着,直至短暂的一吻结束。

两人喘息着,姿态亲昵,咋看如一对爱侣。四目相对,裴谙怒目而视,沈清仪只死死地盯着裴谙的眼睛。

更苦了。

握着裴谙手腕的手愈发地用力,将医者本就白皙的腕子捏得苍白。末了,他猛地起身离开。

雕花木门被轻轻推开,外面的春光泄进来,将那身白衣拉出一个寂寞的影子。

为什么没有做下去?

明明是渴念已久的东西。

沈清仪理着自己带血的衣料。

总不是因为没念头。

医学相关的部分很有bug,嘴里都是细菌,但是请无视这一点吧_(:з」∠)_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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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2章 五十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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