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尊,你出来了。”眼见师尊从里屋来至堂屋,孟恬忙起身快步迎去,还有意搀扶。
“为师是断了手,又没断腿,不至于走不动路。”一记眼刀飞向孟恬。孟恬忙收回手,乖乖跟在师尊后面不再出声。
“今日之事,多谢诸位小友。逆徒做出此等丑事,牵连各位,实在是万分抱歉。”
“前辈不必客气。”“孟道友也是无奈之举,我们理解。”“要怪只能怪丹东白家。”
几人一番寒暄,不必多提。
趁此机会,花不谢悄悄观察着面前端坐的女人,一袭青衫,虽带病容,但目光炯炯。同时又暗自思量着家里亲戚长辈的容貌身形,发现真什么也想不起来,孩提时的记忆模模糊糊的。
“前辈也姓花?”
“你是水流锦的女儿?”
两句话同时问出口。两人对视。
“是。你是我哪个姑姑呀?”花不谢点点了头,问道。连自己母亲是水流锦都晓得,看来是自家人没错了。
面前的女人闻言像是被呛到了,捂着嘴咳了几声,顺过气来后道,“我什么时候说我姓花了?”
“啊!原来你是水家的。我是不是该叫你小姨?”花不谢尴尬地挠了挠头,盘算着这女人似乎比自己母亲年轻,母亲好像没有亲妹妹,但家族里支系众多,表亲不少,这应该是表小姨了。
半晌沉默,屋内一片寂静,远处隐隐有鸟鸣啁啾传来。
青衫女人沉沉的目光投来,花不谢手足无措,一片茫然。自己这是说错话了?还是说,应该叫姐姐?又或者是年纪小辈分大的姨奶奶?
多说多错,花不谢闭上了嘴,用眼神向旁边看戏不怕台高的三人求助。
云泽撇了撇嘴,赵丹摇了摇头,孟恬摊了摊手,都是一副爱莫能助的表情。真是求人不如求己!花不谢收回目光,垂下眼眸,开始苦思冥想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隐青,你可有听过这个名字?”
“是拓仓叶氏?”花不谢眨巴着无辜的眼睛,满脸都写着没听说过。孟恬也睁着清澈的大眼睛,心中暗道师尊名字还挺好听的。
云泽调动着脑海中的藏书,搜寻相关信息,她博览群书,各大门派的谱系事迹都曾阅览过。
赵丹呼吸一滞,捏着把汗,传言拓仓叶氏和武陵花氏关系很不好。
“嗯,名字是渡口树冥冥,南山渐隐青的隐青。”叶隐青道。自己退隐江湖太久,小辈都不识得了。她不恼,也不悲伤,只是有些淡淡的怅惘。
那些大起大落的情绪都属于年轻人,或者说是阅历尚浅天真烂漫的人,而她,二十年前鬼门关上走过一遭,捡回一条命,活着的每一天都是上苍恩赐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叶前辈,可是江湖别号逍遥客?”云泽问道。她记得《南派阵修世鉴》记载,叶隐青,别号逍遥客,少有奇才,爽朗清举,假以时日堪挑叶氏大梁。后为情所困,不知所终,惜乎!情深不寿,世人戒之。
书上语焉不详的内情不便相问,故而只提了这一别号。
叶隐青点了点头,扬眉轻笑道,“老黄历了,不提也罢。云姑娘博学多识。”
曾经熟悉的称号,再听来竟有种并不真切的陌生感。年轻时人送外号逍遥客,心比天高自以为当如鲲鹏,不料久困尘网插翅难逃。
“叶前辈,你是不是以前见过我?”花不谢疑惑道。
“没有。我见过你母亲,你和她,很像。”叶隐青淡淡道。
颇有故人之姿,原是故人之子。
多年前她见到水流锦时,春和景明,万物生辉,两人都是鲜衣华服少年身。她手执一壶酒,坐在树杈上晃动着双脚,说的是“叶隐青蛾翠,花飘白玉墀。上鸣间关鸟,下醉游侠儿。”
树下之人长身玉立,在花丛里寻寻觅觅,摘了朵小花簪于发间,盈盈一笑道“原来是逍遥客,幸会幸会,在下水流锦。锦水东北流,波荡双鸳鸯。”
后来,她问过她,初次见面就说这句诗,若不是一见钟情,不觉得唐突?她回答说,“愿作鸳鸯,不羡仙。”
人生长恨水长东。
少年心气早已不复,与那个人也渐行渐远,散于江湖,应是此生再无交集。以为心已麻木,裹起了厚重的茧子,谁知想到时还是会有萦绕不去的钝痛,往事何必重记省?
叶隐青抿了口苦茶,向窗外看去,天欲晚,暮色四合。回过头来,挑了挑屋内的半截蜡烛,烛火昏昏。
“叶前辈……”花不谢还欲追问,刚一开口,就被云泽抢白了。
“叶前辈,丹东白氏何故如此?”云泽冰雪聪明,心念一转就有了推测。她知他人私事不好置喙,又怕花不谢没头没脑的说出什么话令人尴尬难堪,故而忙将话题引入正轨。
“积年恩怨了。”叶隐青双手提起壶,换了新茶。她双臂骨头都断了,上了夹板固定,移动得艰难。
孟恬还伸出了手去接茶壶,几人皆欲提醒叶隐青现在不宜多动,要好生养伤,尚未开口,叶隐青似早有预料,扫视一周,用眼神堵上了几人的嘴。孟恬的手也只好缩了回去。
叶隐青又以炉上刚烧沸的滚水点了茶,撇去浮沫后给几人倒入杯中。
众人看得心惊胆战,又不好说些什么,只能目不转睛地盯着她手上的动作。
放下壶后,叶隐青不紧不慢开口道,“这天下,一府两派自不必多说。其下稍有威望的就是阵法三宗了,想来你们也是知道的。”
“一府是天师府,两派分别是玄玑门和百川堂。天师府原是独步九州的显赫大宗门,门徒众多,声名卓著,百余年前为对抗出世的修罗,几乎耗尽了整个门派。正一道人张天师也散尽修为,后来避世隐居多年,近些年也只收了你们这几个徒弟。现下是空余威望,远不如从前实力雄浑。
玄玑门也是老宗门了,那帮明哲保身又会投机的家伙就不一样了,修罗大战后各个宗门凋敝,他们广招散修又做了不少挖墙脚的事情,很快恢复了元气,经营至今更是根深蒂固。
百川堂是后来兴起的,水家是盘踞一方的地头蛇,以护镖运货起家,后来依靠财力笼络了些能人异士,改头换面就有了百川堂,号称是海纳百川,十八般武艺来者不拒,但凡有一技之长皆可去投。”
说了这许多话,胸口闷闷的,有些顺不过来气。叶隐青盘手指轻轻敲着青瓷小杯,缓了缓,才又开口道,
“玄玑门自是不愿见到后起之秀,与百川堂少不了明争暗斗,数年前趁其内乱更是借故发难,有意将其一举拿下。百川堂的老家伙水诺匆匆找上武陵花氏希求结盟。
花氏当家的是花满城,他倾心水诺的女儿水流锦很多年了,奈何一直是襄王有梦,神女无心。这次水家上门来求救,他倒是正中下怀。
水家许下婚约换得花家出兵,两家联合不知怎的愈战愈勇,玄玑门还吃了个亏,折进了不少财物和门众,灰溜溜的回去面上挂不住,就要在别的地方找补,回去途中顺路欺侮了丹东白氏。
白家敢怒不敢言,惹不起玄玑门,就只能把账算在百川堂和花家身上。阵修三家之间本就互不对付,白家和花家宿怨未解,这又添新仇。白芷是有名的泼妇,心眼也小。忍了一时,日后便会变本加厉地还回去。”
叶隐青娓娓道来,几人听得纷纷咋舌。花不谢听到自己家事那段,五味杂陈。父母的结合还有这等隐情,这算是逼婚吗?她真想要好好问问,可是,花满城已经故去了。独留枯冢。说起来,他还算个好父亲。
“白家抓你,想来是为了要挟令堂。你要解身上的毒,必须去趟白家了。白芷虽然任性跋扈,倒不是疯子,她也不敢要你性命,只是以你为筹码罢了。小心谨慎些,但不用太害怕。”
“可是他们那样折磨你。”花不谢对白家一点好感也没有。
“不一样,没有把我千刀万剐,就已经是他们的仁慈了。”叶隐青眸色微沉,手指按上了额角,太阳穴突突直跳,手臂从骨头缝里开始疼,“白家找我很多年了。终于,让他们找到了。”
她是叛徒,天下偌大,没有她的容身之所。当年,白氏为了找百川堂的麻烦,向叶氏提出联合。叶氏各长老都认为有利可图,爽快拍板答应了。
也确实有利可图。水家遭到重创,水流锦也险些被捉住。本是板上钉钉的事,没有“险些”二字,如果不是因为她的话。
她让两家功亏一篑。她以自己一线悬命,换得水流锦无恙。
事后,叶氏顾念旧情,只是将她除名,不再追究。她的名字,本是家族的骄傲,成了人人讳莫如深的禁忌词。
白家派了人,四处追杀。她亡命天涯。
躲过了最初风声鹤唳的两年,她在这个边陲小镇上落了脚,还捡了个小孩,有了徒弟。
这一躲,就到了现在。其实,她几度怀疑过白芷已经作罢,自己不值得让她记这么多年的仇。不料,白芷还真是心眼小啊。
起先是怕被发现不敢出去,后来,是因为不知去向何处。旧日的亲友,会怎么对她这个叛徒?不敢去想。而旧日的情人,就更不能相见了。她知道水家也命人在找,但既已沦落至此,废人一个,又何必再去见水流锦?
她还爱她,所以更要远离。
两人实在有着云泥之别。
她执掌百川堂,大权在握声名渐起,武艺精进修为日增。而自己,经脉受损,一身伤病,形同残废,惶惶如丧家之犬。
她还是风光霁月,自己是穷途末路。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与其去接受庇护,倒不如在荒郊野岭了此残生。
如果这就要迎来了结,无妨。这些年度过得算是安稳,虽然有时会在梦里心有余悸,或是心有不甘,但也该知足了。
“天都黑了,你们早些歇下吧。明天就该出发去白家了,早些解了毒,对身体伤害小些。”叶隐青回过神来,打破了屋内的沉默。
一点存稿都没了呜呜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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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隐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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