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晏舟把赵柯从床上薅起来,让对方凭着模糊的印象指了路,手里还捏着张打印出来的课表,那是昨天晚上托学生会的朋友好不容易弄来的。
上面用红笔圈着“新石器时代考古”,授课人那一栏写着阮渐书的名字,后面跟着“助教”两个小字。
“你真去啊?”赵柯打了个哈欠,“听说那课比高数还催眠,满黑板的陶罐纹饰,看一眼都得犯低血糖。”
晏舟理了理衬衫领口,镜子里的人眉眼张扬,“懂什么,”他嗤笑一声,“这叫体验生活。”
晏舟去到考古系教学楼班级门口时,教室后排早就坐满了人,大半是抱着和晏舟类似心思的女生,交头接耳间总往讲台瞟。
他没管那些目光,径直走到第一排正中央坐下,长腿往桌腿上一搭,姿态散漫得像在看演唱会。
上课铃响时,阮渐书抱着个半人高的陶罐模型走进来。
白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晨光里透着冷白,鼻梁上架着昨天那副细框眼镜,手里还捏着支粉笔。
“今天我们讲新石器时代陶器的分型与分式……”他开口时,台下的窃窃私语瞬间消了大半。
粉笔在黑板上划过,留下工整的字迹,偶尔转身指向投影幕布上的陶片图片,红外线笔点在“仰韶文化”“马家窑类型”等字样上时,骨节分明的手在光线下像幅素描。
晏舟起初还撑着下巴看,试图从那些弯弯曲曲的纹饰里找出点意思。可听着听着,眼皮就开始发沉。
什么“三足器”“圈足器”,什么“红陶”“灰陶”,比他爸公司的季度报表还枯燥。
他打了个哈欠,视线却没移开,落在阮渐书握着粉笔的手上,落在他讲解时微微蹙起的眉峰上,甚至落在他衬衫第二颗没系紧的纽扣上。
周围有同学在记笔记,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很轻。晏舟忽然觉得,这人站在讲台上的样子,和昨天图书馆里那个安静看书的身影很不一样。
少了点疏离的冷,多了点专注的韧,像块被灯光照亮的玉,连那些枯燥的专业术语从他嘴里说出来,都带着种奇异的说服力。
不知过了多久,阮渐书拿起陶罐模型演示器型演变,目光扫过台下时,正好撞上晏舟的视线。
他愣了愣,显然认出了这个昨天在图书馆突然出现的男生,眉峰几不可察地动了下,却没说什么,只是移开目光继续讲解。
晏舟却像被什么烫了下,瞬间清醒了。他直起身,嘴角勾起惯有的桀骜,故意把椅子往前挪了挪,几乎要贴到讲台边。
行吧,就算听不懂这些陶罐分型,看一上午也不亏。他想。
下课铃刚响,晏舟就从座位上弹起来,几步跨到讲台前,胳膊往讲台上一撑,挡住了阮渐书收拾东西的动作。
“嗨!又见面啦,学长。”他笑得张扬,眼角眉梢都带着股没遮没拦的劲儿,连带着刚睡醒的慵懒都褪了几分。
阮渐书正把粉笔和教案往背包里塞,闻言动作顿了顿,抬眼时镜片后的目光淡得像水:“有什么事吗,同学?”
周围还有没走的学生,目光有意无意地往这边瞟。晏舟浑然不觉,反而往前凑了凑,声音压低了点,带着点刻意的熟稔:“学长,我想加你的微信。”
阮渐书的眉峰立刻蹙了起来。他不喜欢这种过于直接的靠近,尤其是对方眼里那毫不掩饰的探究,让他本能地想后退。
“没必要。”他干脆地拒绝,将背包往肩上一甩,拿起桌上的陶罐模型,侧身想从晏舟身边绕过去,“有问题可以去系里办公室找我,或者在课程群里问。”
“哎,别啊。”晏舟伸手想拦,指尖刚要碰到对方的胳膊,又硬生生收了回来,“我不是问课程的事。就是……觉得学长讲课挺有意思的,想多聊聊。”
这话半真半假,他连“新石器时代陶器分型”都没听懂几个字,哪来的“有意思”。但看着阮渐书蹙起的眉头,晏舟忽然觉得,逗逗这人还挺有意思。
阮渐书停下脚步,转头看他,镜片后的目光清清明明:“我没什么好聊的。”
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措辞,最终还是直白地说:“同学,我很忙。”
晏舟看着他眼里的疏离,突然觉得那道皱眉的弧度,比讲台上认真讲解陶器纹饰时,更鲜活几分。
“加个微信而已,学长。”他不肯罢休,掏出手机点开二维码界面,往阮渐书面前一递,“就当……交个朋友?”
晏舟举着手机的手没放,像尊钉在原地的雕塑,眼里的执拗明晃晃的。
周围的学生陆陆续续走光了,教室里只剩下他们俩。
阮渐书看着那亮着的二维码,又看了看对方毫不退让的眼神,心里那点不耐烦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他沉默几秒,终是认命般掏出手机,点开微信扫了码。
“滴”的一声轻响,好友添加成功。
晏舟立刻点了通过,屏幕上弹出阮渐书的微信页面,头像是片模糊的田野,背景大概是考古工地,昵称就三个字:阮渐书。
“谢谢学长!”晏舟笑得更欢了,像只偷到糖的狐狸,“学长要回我的信息哦。”
阮渐书没应声,转身就走,背包带在背后甩动,几乎是落荒而逃。走出教学楼,阳光落在身上有点烫,他才后知后觉地懊恼起来,刚才怎么就心软了?
这人一看就不是什么安分的主,昨天在图书馆故意弄出声响,今天又追到教室要微信,指不定接下来还有什么招数。
阮渐书摸出手机,点开那个刚加上的联系人,头像是辆线条凌厉的跑车,昵称嚣张得很:晏舟。
他指尖悬在“删除联系人”的按钮上,犹豫了几秒,终究还是收了回去。
算了。阮渐书深吸一口气,加快脚步往公寓走。反正他不回信息就是了。
身后,晏舟站在教室门口,看着阮渐书越走越远的背影,低头戳了戳手机屏幕,发过去一条消息:“学长,早上的陶器分型没听懂,能请教你吗?”
发送成功的提示弹出时,他笑得像只得逞的猫。
阮渐书用钥匙打开公寓门,换了鞋走进厨房,随手把背包放在餐桌上,拉链拉开一半,露出里面的论文草稿和半块没吃完的全麦面包。
冰箱里还有早上剩下的番茄和鸡蛋,他拿出两个番茄放在水槽里,水流哗哗地冲过果皮,带走上面的脏东西。
手机在包里震动起来,一下接一下,像只不安分的小兽。
他没理会,低头专注地切番茄。刀刃落在案板上,发出规律的“咚咚”声,红色的汁液顺着刀面往下滴,在白色的案板上晕开小小的痕迹。
震动声停了又响,响了又停。等他把蛋液倒进热油里,终于忍受不了手机的叮叮声,从包里摸出手机。
屏幕上堆着十几条未读消息,全来自“晏舟”。
“学长,上午的课讲到‘龙山文化黑陶’,那个‘薄如纸’是真的吗?我摸了摸博物馆的仿制品,感觉没那么夸张啊[疑问]”
“对了学长,你喜欢吃香菜吗?我室友今天打饭加了超多,差点把我送走[捂脸]”
“给你看我昨天拍的晚霞!是不是和你头像里的田野很配?[图片]”
“学长你回个消息呗,哪怕发个句号也行啊[可怜]”
“我刚从篮球场回来,赢了!他们说我投三分的时候帅炸了,可惜你没看见[得意]”
阮渐书的指尖在屏幕上悬了悬,目光扫过那张晚霞照片,确实和他头像里的考古工地有点像,都是橘红色的天际线,只是照片里多了几栋教学楼的剪影。
他退出聊天界面,把手机倒扣在餐桌上,顺便开了勿扰模式。番茄炒蛋的香味漫出来,混着米饭的热气,填满了厨房。
其实也不是不想回,只是不知道该说什么。说“黑陶的薄是相对同时期陶器而言”?说“我对香菜无所谓”?还是说“晚霞拍得一般”?
这些话堵在喉咙里,怎么都顺不出来。
阮渐书盛好饭菜,坐在餐桌前拿起筷子。阳光从窗户斜照进来,落在他的手腕上,暖融融的。
他忽然想起早上在教室,晏舟举着手机要微信时,眼里的光比此刻的阳光还要亮。
算了。他想,吃饭要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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