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如梦令(贰)

三更,夜色凉如水。

庭院中积水空明,静谧无声,只靠着牌匾旁两盏高高的宫灯提供光源,水雾蒙蒙,渲染出一片氤氲。翡月湖当心宛着弯钩似的银月,碧波粼粼,宋林霜坐在回形廊桥上。

她呆呆坐着,一条腿支在身前,另一条任由它垂下。影子立在墙上,是个单薄少女的形状,双璇鬓两侧挽有发带。也许是药凌峰的灵丹起了作用,昨夜里她大梦一场。

梦境的内容忘却了,只是眼前一片刀光剑影,纷纷扰扰看不清,充满了不真切感。桥下,她能感到血液在皮肤流动,心脏在稳定有力地跳动。

伸出双手,摸得到、触得着、是一应俱全的十指。皮肤下青黛色的血管有规律地轻微脉动着,血肉包裹骨骼,骨骼支撑起皮囊,根根分明。

师兄的房门就在面前,宋林霜想要推门而入。心口却一阵一阵地钝痛——是药三分毒,更何况她本就没病,药效太过,身体不适也是情理之中。

这梦不过有些晦气,何必劳烦师兄。

左手旁传来轻微的脚步声。

暗香浮动,步摇轻响,淡淡的水仙花香晕染在廊桥凄清的影子上,十字发髻在墙上缓步前进。影子交叉只在刹那,交融成一片看不清形状的黑。

宋林霜转过头看她。

李娘子带着惊鹊站在身侧,脸上带着淡淡的笑容。淡紫色的身子俯下来贴近她,水红的凤仙花做的的指甲慢慢贴上她的脸。馨香袭来,宋林霜感到微微温热,她慢慢眨眼。

这手纤细修长,腕子上套着两只青玉躅子,慢慢描摹过她的眉、眼角、侧颊和下颌,极为着恋地来回抚摸着她的脸。李娘子的脸靠的很近,宋林霜抬头,略过她红润的唇,左颊上的小痣,再往上,很轻易地对上她的眼。

她眼中有痴迷的神色,像小孩子遇到喜欢的东西,既惊奇又迷蒙,微微发亮,眼波流转。

搭在廊桥上的脚不自然地点了一下,宋林霜先开口,打破了沉默:“姐姐?”

李娘子嘴角的弧度更大了,顺势就坐在她身旁,颇为得意地撒开她的发带,发丝如瀑倾洒而下。李娘子拨弄起她的头发,张开红唇不疾不徐地说:“难为你还记得姐姐。”宋林霜轻轻点点头,“姐姐不也记得我。”

墙上的两团影子融为一体,起起伏伏中不分彼此,张牙舞爪,只在蠕动之间显出诡异。

“哼,我记东西可比别人容易多了··旁的人看一个人,不外乎记他的皮,强一点的摸骨,我嘛…哼,画皮容易,缩骨易成,真正要看的还是···"

李娘子的手把她的青丝拨到另一侧,触到了脖颈,几根发丝垂到上面,微微发痒,宋林霜偏了下头。

“你如今混的可比姐姐好多了····昆仑仙山,你怎么混的进去的?我细细看,你这衣裳可是大有来头,看得姐姐我心痒得很,你···."

李娘子靠得更近了,她们的面颊几乎贴在一起。迎面是吐气如兰,背上是她的玉臂,整个人都叫她拢在怀里,进退不是。

她的手在宋林霜脖颈处摩挲着、腕子上带的青玉躅子硌着她,一寸一寸挪动,似乎在寻找什么。

不时,她放下了手,“奇怪,怎么找不到呢?手艺精进了不少,看来这些年有勤加练习。你如今可有名字?叫做什么?”

宋林霜坐好,重新扎起发带,回身,眼晴正和她对上:“玲珑姐姐,我叫宋林霜。”发带飘在她的脖颈上,又弄得她有些不自在。

虽说她与女子处事总是多有亲近,但眼下这距离过近,总有些赧意。

水红的指甲从她脸上滑落,转而点起自己的小痣,“宋林霜···…这名字怎么冷冰冰的。你如今不要叫我玲珑,我姓李,名卿卿。不过你还叫我姐姐就好。"

两具难舍难分的影子终于分开来,勉强可以看出是两个人形。

银月缓慢移动着,被黑云遮掩了数次,风起风停,云舒云卷,最终重见天光,正正照着王家牌匾。

牌匾旁两盖四角宫灯毫无预兆地灭了,庭院中刹那间陷入一片黑暗。

“扑通——”,水花四溅。有人落水了。

宋林霜骤然陷入黑暗,什么都看不清,脑子里嗡嗡疯响,当下站起身子,就要往湖中跳,却被李卿卿一把稳稳拽住胳膊。

“你干什么去?”

隔着衣服,她感到这方才接触过手骤然变得很冷,比溅起的水花还要冷,也或许是她心下发冷。铁箍似的手攥着她的腕骨,什么仙法都使不出来,她甚至动不了半分。

宋林霜猛地回头。

对上一双妖灵灵的柳叶眼,眸中闪着紫色的狐火,一簇一簇跃动个不停。分明是火,却透着彻骨的寒意。

李卿卿那张小家碧玉的脸从正中突然裂开一条平整的细缝,由美人尖到脖颈,接着向两侧割裂开来,像衣服一样滑落而下,薄薄的一层皮,层层累在她的后背。毛发乍现,露出皮下一张毛茸茸的狐狸脸,吻部尖细而凸出,两只长耳立起来,从拖地长裙下探出一条狐狸尾巴,不怀好意地抵在宋林霜背上。

昆仑仙门《百鬼集》记载:只能幻化为人形,却无法改变狐面,仍保留着皮毛与尾巴,是为狐鬼。

狐鬼的吻部咧开,两侧尖锐的狐牙闪过一道寒光,“妹妹,可别轻举妄动,小心误了我的大事。”依旧是一个字一打卷,轻轻柔柔的话,宋林霜却感觉寒毛耸立。

“姐姐,是惊鹊落水了。”

狐火猛然跃动了一下,那双眼怀疑地弯起来,猛地靠近,贴着她的脸问:“是惊鹊。我让她下去帮我找个东西,你这是做什么?”

宋林霜抿抿嘴,努力拉扯出一个弧度,“她大约已经找到,恐是在池底叫水草缠住了。这水不深,我下去把她拉上来。”李卿卿紧握着她的手更紧了。

李卿卿满脸不可置信:“你要下水?”

她们四目相对。

一个是猛烈燃烧的冷火,像枯稿的柴火噼里啪啦地炸出火星子;另一个是黑润的池水,年轻稚嫩,闪着微微亮光。

宋林霜抓住这时机,摆臂挣开禁锢,提起裙摆,捏了个避水咒,一个猛扎跳进翡月湖,只留下李卿卿站在廊桥上,咬牙切齿,恨恨地看着宋林霜动作,眼底闪着幽幽的火光。

“蠢货!湖底的东西我都不敢探查,它怎能叫你空手将到嘴的东西夺走?”

褪去非人的样子,吻部慢慢收回,尾巴也缩到裙底,合上属于人类的面皮,李卿卿旋即恢复了小家碧玉的样貌。

翡月湖不深,但很冷,阴湿的寒气贴着肌肤深入骨髓。

水底低矮的狐藻丛生,花瓣是蓝色的、小小的,匍匐在岩石上,向四面张开,随水流飘荡,发出蓝盈盈的微光。长乱而深的水草纷杂地交缠在一起,黑乎乎一片看不清,再深处恐有水鬼出没。

避水咒只能保证一刻钟的效用,胸腔里的空气抽丝般被耗尽,宋林霜睁开眼,心像个秤砣一样,直往下沉,更仔细地感受水流流向,试图在里面找到什么蛛丝马迹。

眼前依旧空空荡荡,只有从嘴角露出的一丝气泡在眼前炸开。她闭了眼,再睁开时眼中竟闪出两点青色亮光,鬼魅一般。

宋林霜很快找到闭着眼睛、躺在湖底的惊鹊。从袖筒里飞出两根银线,一端拽在廊桥上,另一端缠在惊鹊的衣服上,使劲蹬水,一拉一拽,游出了湖底。

翻上廊桥,身上的纱裙水妖一样缠在肌肤上,带着渗人的寒意。头发湿哒哒地贴在脸颊上,一缕一缕。她浑身都是水,背上还有一个不知死活的惊鹊。地上很快泅出一大片水痕,她很冷,整个人都在抖。

“哼。”

“你倒速度快,再晚一会儿就要葬身池

底。她本时日不多,终归要死,你扑下去干什么?急着找死?救她上来,多活这一时半刻的又有什么用?”李卿卿一旁讽刺地问,“你这是发哪门子疯?"

惊鹊的身体很冰,面色苍白,已是出气多进气少了。宋林霜很快把她平放在地上,从芥子袋中找出一个白玉瓷瓶,倒出一粒丹药喂给她。

惊鹊的面色才稍稍红润。

宋林霜松了一口气,伸手慢慢整理惊鹊的衣服,“你才发疯。这是还魂丹,可以聚拢魂魄。”

她把惊鹊贴在脸上的湿发丝拨开,一张精巧的鹅蛋脸出现在眼前。

见她不正面回答、李卿卿气得七窍生烟,怒极反笑,“好哇!如今你阔绰了,拿还魂丹救人!你是她什么人啊?是不是还算计我,想着你万一死在这儿,你那两位哥哥找我算账?”

“厉害厉害,宋林霜!你是有本事了,好好放着人不当,死了当鬼啊?人世一遭,你长成猪脑袋了?!逞什么英雄?"

“面皮易改,你不是最为清楚?这么久了第一次见你姐姐,就给我整这么大个惊喜?来来回回折腾这么多是要干什么?”

“以为穿了一身新衣裳,入了昆仑仙山,当真就把自己当了回事,充什么救苦救难观世音菩萨?你拿自己当什么了?"

“我告诉你,就算你今夜死在这里,你那

两位哥哥可不能拿我怎么样!"

这一顿噼里啪啦的怒骂,劈头盖脸地冲宋林霜打下来,她登时垮起脸,很不高兴的模样。

李卿卿似乎心有不甘,“怎么着?说你两句还不成了?”

面皮绷不住她的本相,气急了,整张脸从底下给撑起,兽类的吻部凸现,鼓囊囊的。袖简里伸出了一双不安分的狐狸爪子,自掌心燃起冷色的狐火,火舌肆意蚕食空气,向宋林霜逼进。

一遭下水上岸,似乎把湖底的阴气引入她体内,又或许是着凉,宋林霜的身子不断发虚汗,很不舒服。李卿卿的怒斥似远似近,像个什么东西,空梦一样飘荡,抓也抓不住。

经她提醒,宋林霜倒想起什么,手往后背虚虚一抓,就有银线从空中拉出一张纸人,上面尽绘着些灵纹,纹路通透,字符间流动着灵力。

她操纵着纸人抵上李卿卿的爪子,叫狐火一点,纸人从脚底燃起,这一寸空间被压缩拉扯,灵纹断断续续闪了几下,变成灰色,纸人立马就成了灰烬。她一手拢住,为求保险,全撒进翡月湖,沉到湖底。

手刚落下,宋林霜就感觉脑中眩晕,眼前金星,地上的惊鹊、身旁的李卿卿全都扭曲起来,不成人形,只剩下一大片漂染的色彩。双腿无力支撑,直往地上倒。

李卿卿连忙收了狐火,毛茸茸的前肢着急地探出,使劲把她支住,不知想到什么,面色扭曲,“做什么都倒在这里?一个、两个,难不成要我把你们搬回房间吗?!”

她感到一阵凉意,是李卿卿颈子上戴的气饱了璎珞贴住了她的额头,这凉意略叫她清醒了点。拼着一口气,宋林霜模模糊糊地

问:“姐姐,你要找的到底是什么东西?”

淡紫色的扭曲的身影愈发摇曳,似恼似怒,“我可去你的吧,要你管这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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