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魔域

散朝时又有一位在其他官署任职的同榜挨过来,轻轻撞了下封子彦的肩:“那小子是个憨货,你在御史台没听到别的风言风语吧?”

“御史风闻奏事,真有什么,你迟早会知道,”封子彦眸子转向他,笑着调侃,“正是军情调度之际,兵部就由着你躲清闲?”

“没有的事,可不要乱说呀!”那人连忙摇头,“我们几位老大人早些天念叨着江湖道有高手在西域,眼见着现今一点声儿没有,头风都要犯起来了,咱可不敢在他们跟前乱晃,万一惹人不痛快还得吃挂落……”

封子彦:“大敌当前,人心浮动,你们兵部是最要稳住阵脚的。”

“是,是,西域不比我大宁兵强马壮,说不定这回也是故弄玄虚,拿些怪物吓唬我们……”

封子彦浅浅一笑,掩住眼底焦灼。

短短数日,边境多处城镇沦陷,线报称,那些地方远远看去,可见鬼影重重,根本无人敢靠近。

他心里很清楚,这次的战事与年前那场截然不同。而他冥冥中有预感,沈庭燎和温越被拖延再久,西域战局将滑入一个难以预计的深渊。

慕叶城,魔域。

贡拾国师的脸被华丽衣袍托起,连同整个身躯都有些晦明不定。在他面前,罗网的某一条脉络上,宽袍广袖的年轻剑客潇然鹤立,指间把玩着一只闪烁着华光的木傀儡,与他尾指光晕流转的桃木戒相映成趣。而在这剑客足下,桃花流水入兰池,纵剑域氤氲杀机暗藏,也堪称清冷秀美。

“‘同悲’的确名不虚传。”国师抬手,虚空中出现一团污浊邪秽,他面不改色地将邪秽按进自己胸口,那里正汩汩溢出黑红的血雾,就在刚刚,蓦然出现的剑域缠住了他的本体,干净利落的剑影直接洞穿他的胸膛。

“过奖,”温越道,“同悲与山河万古大阵气脉相连,刺你一剑,有西域阵局伏魔之力,说来也是托百年前邪魔道的福。”

“天下还有多少同悲?”

“凡有邪魔处,众生同悲。”

国师:“口气不小。”

温越瞧着他,冷不丁问:“你与段惊鸿,是什么关系?”

国师森然一笑:“温步尘,剑道再高又有何用,还不是眼看着师弟成为我囊中之物。”

温越眼神微沉,没放过之前的话头:“你的伤口中有惊鸿剑气息,段惊鸿在洞庭堕魔身死,他的魔心被你吞了一部分,对不对?或许你本是个资质平平之辈,机缘巧合之下成了魔,即使在邪魔道,也上不得台面。”

国师身形一暗,马上就要从地隐遁,不料道道剑影当头刺下,顷刻在他身上落下一道禁制,愁余剑式意境凄迷,就连邪魔遇此也心生恐惧,力量衰减。

“哈,你果然没闲着,还当你真的不急。”国师仿若感觉不到痛苦,抬起被剑影钉住的手臂,四下阴翳中邪气汹涌,前赴后继冲入他身躯的道道创口。

“天下禁术多矣,”温越手中兰池剑尖垂落,轻轻在剑域中点出涟漪,“一个得到大能魔心的人,想要清醒地驾驭这种力量,唯有铤而走险,偷得天道几寸光阴,吞噬更多邪恶污秽之物,走无路可回的旅途。”

“不错,”国师被邪秽冲刷得脸面狰狞,缓缓道,“‘寸光’禁术,流落西域,幸好被我寻得,天不亡我,便是予我翻覆天下之能。”

温越勾了下唇角:“时间不多了。”

国师心神一凛。那木傀儡被高高抛起,虚空中光晕如水波层叠荡开,原本的剑道禁制再起变化,道道剑气如振翅的鸟,汇成通往阴翳的川流。

“温步尘!”

“风重泉道行不深,我看过摧毁巫族领地的‘茧’,那只幻魔蛛是你的?好,又坐实一桩冤孽。”温越指尖掐着剑诀,漫不经心道,“天罗地网着实险恶,但处处勾连,亦是缺点,只要抓住网上的蜘蛛,就能触及迷障中的任一角落。国师,你献祭了一座慕叶城,可惜了死去的人,平白被牵了线,搭了桥,那我也借你做个桥,不过分吧?”

灵鸟的流动还在继续,贡拾国师那张蛛纹似的脸愈发扭曲起来,变成一圈圈的漩涡,很难想象那身华丽长袍下裹着怎样可怖的躯体。

国师声线含了魔息:“沈庭燎逃不掉的,入了罗网的猎物,逃不掉!”

罗网另一边,一只鸟儿轻盈地扇动起翅膀,紧接着千百只鸟儿出现,缓缓聚成一道生门。

沈庭燎:“丘池,趁现在,快走!”

孔雀反应极快,张口吹起一阵风,将尾羽下的人扔到自己背上,而后盯着沈庭燎:“大人,一起!”

沈庭燎眼皮一抬:“我走不了。马上离开,这是军令。”

不知他使了个什么法术,丘池只觉屁股像被狠狠踹了一脚,撞进那道生门,孔雀扑腾着翅膀在空中惨叫:“大大大大人——”

沈庭燎双肩微松,缓缓吐出一口气,他自视内府,无数道蛛丝缠绕于外,末端触角百般试探,但碍于巫山剑道未敢轻易靠近。

这处魔域显然是国师精心准备,专为侵占他的道心,令他无限沉沦。

国师满意地笑了:“你的乖师弟果然选择了让他那只蠢鸟逃出去。以他的能力未必逃不走,但要摆脱魔域牵制,就得拼尽全力用巫山剑气清除罗网,罗网汲取那些人的精魂力量,一旦毁灭,一个都保不住。”

温越警觉侧首,灵鸟成片粉碎,错过这次机会,沈庭燎就彻底成为网中之物。

他那个师弟,性情执拗,心如烈火,绝不可能坐以待毙。

温越抬眼,只见魔物漩涡般的脸后爆开更大的漩涡,宛如一场风暴袭来,他尾指的桃木戒变得无比冰冷,黄泉水气息几乎近在鼻尖。

那是,慕叶城一夜惨死者的恶灵。

国师快意大笑:“沈庭燎七情返身,六欲不净,又是天生顶级的灵体,只要好生调教,就能与我共赴欲海,同享极乐。哈!温步尘,天下人说你博闻广识,这邪魔道与巫山剑道合籍的稀奇事,你一定要亲眼看着,届时我也唤你声师兄,你可得答应啊!”

数以万计屈死的灵魂,即使困不住巫山传人,也能在魔域中牵绊他的心神。

“国师,让我师兄离开。”细密蛛丝之上,沈庭燎盘膝而坐,膝头横剑,剑上搁着片刻不歇的沙漏。

国师有心欣赏他这副模样,没有立刻回应,而是避开迎头照面的巫山剑气,对被恶灵围住的温越道:“其实你根骨资质举世罕见,也是炼制炉鼎的上上之选,只是心境冷得堪比荒原,相比之下,你师弟的可就精彩多了。”

温越不怒反笑:“你还挑上了?”

国师瞅他片刻,觉得实在无趣,于是分神对另一条脉络上的沈庭燎道:“谁能想到清净绝俗的巫山弟子,也会饱受爱欲之苦,沈大人,你的秘密真不小,能不能告诉我是谁?”

人俑随着死灵的消逝正在接二连三地崩塌,化入四下升腾的魔气,势要让道心蒙尘,将人拉入堕落深渊。

沈庭燎直视国师的幻影:“魔物最擅窥探引诱人心,你这招比神仙错高明。”

国师:“沈庭燎,你的嘴真有那么硬?”

沈庭燎不为所动:“让我师兄离开。”

他的声线暗含一丝微妙的颤抖,国师察觉到了,眼中迸出贪婪的光:“大宁的监察使怎会这样天真?这是堪比天人境的魔域!巫山无上剑道又如何?你且看着,我要把他一身剑骨踩断,让他从云端跌入烂泥,眼睁睁看着他的师弟被魔物玩弄却什么也做不了!”

沈庭燎轻蔑道:“你把我当什么,战利品?”

国师咻咻笑道:“监察使,你知不知道这魔域的真正厉害之处?它会让百炼钢化作绕指柔,也能将最硬的骨头泡软,等你跪在地上求我垂怜时,便能懂那种美妙滋味了。”

他口中不停地念诵,语调晦涩,节奏尖锐,是典型的西域恶咒。甜腻惑人的香气溢散开来,连绵织成稠艳的网。

沈庭燎正在网的中央,月下香的气味冲击他强行支撑的心智,与那些蛛丝一起窥伺他道心的伤痕,异样躁动自丹田升起,本就细密的汗珠连缀成串自周身滑落,为那深秀五官浸出更鲜明的色泽。他舌根抵住槽牙,唇角绷出冷淡的线条,体内巫山剑气与魔气冲撞,疼痛难言中更添苦涩。

见此情景,国师大喜过望:“如此浓重的欲念,你竟敢强行压着,眼下七情六欲统统反噬,天意注定只有我接得住,沈庭燎,我看你能撑到几时!”

沈庭燎置若罔闻,眉眼低垂,睫羽被汗水打湿,水珠滴落犹似急促的眼泪,携着裂痕的长剑在膝头狂躁嗡鸣,连带不断下落的尘沙也晃出残影。

他在评估。如果以精魂之力催动朱雀火破开魔域,极易使自己陷入精魂空耗任人宰割的境地,但如果仅献祭修道者肉身力量,以朱雀火烧毁此处罗网,温越必有办法逃脱。玄灵甲有些许防御之效,只要师兄能尽快将他的魂魄带出,就还有一线生机。

肌肉骨骼中的气力在飞速流逝,这样的思考和决断只有几个转念的瞬间。

“沈庭燎,你要做什么?”国师忽觉不妙。

困灵锁倏地解开,金红光辉明亮夺目,被拉长的锁链曳出一道朱雀幻影,邪神幻影一朝挣脱束缚,绚丽羽毛燃烧得肆意蓬勃,华美碎羽坠落成簇簇流火,整片罗网都被点燃,遍地恶灵发出凄厉嚎叫,被这更强大的邪魔力量节节逼退。

濯濯清光直逼面门,国师一掌抵住剑尖,眼前是巫山大弟子气韵出尘的脸,这气韵勾动他心底嫉恨,忍不住讥讽道:“区区大宗师,也想杀我?”

“试试。”温越手腕一抖,空灵剑气无孔不入,将魔物紧紧围困,而那剑锋一往无前,指向的是构筑魔障的魔心。

国师疾步向后掠去,眼珠泛出猩红:“他自尘欲满身,你修清净道,一旦强行介入,只怕道心尽毁,就地成魔!温步尘,我敬你剑道高深,只要不坏我的事,我放你飞升成圣,远离此间!”

“飞升?”温越轻笑,“我不要飞升,我要他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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