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越:“八阵图精妙无穷,温某仅仅揣摩到些许皮毛而已。”
沈庭燎着急去瀚海关,叮嘱谭千秋:“搬运阵的事,就说是监察司的意思。”
说罢他吹了声口哨,没多时就见大漠中跑来两匹白马,皮毛在星空下闪着缎子似的银光。
沈庭燎正要随师兄上马,一个人影突然跳过来,差点将他冲得后退几步。
“谭野,”沈庭燎问,“你怎么来了这里?”
“许你来,我不能来?”谭野语气不善,“慕叶城被魔域封得死死的,邪气一股一股往外冒,你们俩在里面乱搞什么?”
“……”
虽然知道他不是那意思,但二人不约而同地陷入了沉默,他们确实搞了点什么,而且确实很乱……
好在谭千秋闻言大怒:“混账小子,把你爹的话当耳旁风?你现在就给老子滚到益州,等老子回去打断你的腿!”
趁着谭家父慈子孝,沈庭燎一跃上马:“走。”
骏马飞驰在荒漠,像两匹奔跑的白练。
沈庭燎坐在马背上,体内清气终于不再空耗,缓缓自丹田生发,逐渐填补虚耗的经脉。
他们走出商队据点时,就发现勒陀王宫里布置了很大的献祭阵,所谓献祭阵法,往往具有邪性,奉上牺牲,召唤能达成心愿的东西,无论是神明,还是邪物,都可能应召而来,献祭的牺牲越血腥,越诡异,就越为魔物所青睐。
仅仅一夜之间,慕叶城沦为空城。
“毫不在意失败造成的死亡,”沈庭燎眼神很冷,“举城之力,好一条有诚意的狗。”
离开勒陀国境时,沈庭燎接到丘池传信,距离他们进入勒陀,真实的时间已过去月余,大宁西北疆域岌岌可危,驰援速度赶不上死人速度,敌军可怖的战斗力和人数在边境形成了妖鬼犯境的传言。
欢喜阁传来消息,自战争起,关城附近又出现死地踪迹,这些年四境地脉不见新生灵窍,死地倒是多起来,必须尽快处理。沈庭燎本欲摸清靖王动静,但无奈靖王只和瀚海关约定了作战策略,行军路线却全然保密,不肯透露半分,明显不想让他插手。再者御前监察使失踪太久,沈庭燎无论如何都得到瀚海关应付递给他的种种急报,很多事左谦就算忙到焦头烂额也不能代为签章决断。
马蹄在沙漠中奔踏出残影,蹄印过去,地下邪秽纷纷绕行,温越直觉这不是出于对巫山传人的畏惧。
沈庭燎:“韩渡在哪?”
温越:“他在跟靖王的动向,但经常被道门阻拦。”
沈庭燎:“呵,哪个道,邪魔道么?”
温越:“背弃道心的,终将沦落邪魔,天地之气浑了,人心亦是如此。”
到达瀚海关时,刚好是两军鸣金收兵之际。原本商贾繁忙的敦煌道此刻尸骸遍地,天际残阳失去血色,反像镀上一层冷铁,无情注目战火纷飞的大地。
白马踩踏在杀气未褪的土地,两边人马俱警惕万分。犯军认出来者,目光森然。这二人一个未着兵刃,一个剑悬腰际,在一片沉默中下了马,而后旁若无人地牵着马走过战场。
收敛尸体的大宁兵发现,在他们走过的地方,那股污浊之气荡然一清,就连战死同袍惨然的五官也略略舒展开来。
闪烁着淡淡流光的桃木戒像夕阳沉没后亮起的灯盏,能令至阴至邪之物感到畏惧,令枉死之人得到片刻安宁。
边城在这一天迎来短暂的平静。
但对沈庭燎而言,堆积如山的文书足够让他脸色难看。
“军械物资照章办事,左谦怎么就不能批?”他将一封文书甩到身穿绿袍的官员面前,“兵部的人都忙糊涂了么,还要劳动监军管这种事?”
那官员正是从望都派来的监军,隶属御史台,官职不高,权力却不低,瀚海关的军政,少不得要过他的眼。不过能给监察司找茬,委实非常微妙。
听到御前监察使问话,监军手捧公函,脸上挂着客气的笑:“邪物犯境,用到的都不是寻常武器,涉及匠人署,的确与监察司有关。”
沈庭燎冷笑:“你也知道我这里是监察司?”
监军默然。
百年前大宁开国,朝廷建制,在御史台外另设监察司,专为监察天下邪魔异事,只是那时道门在大战后凋敝,也无多少人愿意效力朝廷,故而监察司多设文职,在江湖道中名望平平,也不受各府衙重视。直到沈誉接任,在嘉和帝支持下自立军署,招募能人异士,才让监察司声名鹊起。至于沈庭燎做了御前监察使,更是令江湖庙堂人人侧目。
御史台从前就管不着监察司,现在更不能。
“但这些,都是急情。”监军在沉沉目光压迫下终于开口,“人命关天。”
沈庭燎盯着他,监军衣下汗毛倒竖,虽被告知过无需惧怕这个人,但真到了面前还是胆战心惊。
可能只有几息功夫,但监军感觉过了有一个时辰那么长。等他壮着胆子抬头,眼前竟空无一人,那位监察使就像凭空消失了一般。
烽火狼烟在夜色下变得醒目,瀚海关也不像先前见过的那样热闹又有序,焦灼的气氛正在这座边境最重要的城池蔓延。
沈庭燎拐过伤兵营地,身后有人悄然跟上来。
他没回头,边走边问:“丘池那边怎么样?”
“回大人,边陲玄关已全部待命,道门派人来增援,丘校尉在紧盯筛查。”
“这两天,陆续会有道门的人到达,让他挑去,”沈庭燎道,“平江吴家可能会感兴趣。”
“是。”
“对了,我师兄呢?”
“少掌门去了白鹭观,说那里的黏糖糕不错,问要不要给大人捎点回来。”
沈庭燎顿了顿,忍不住道:“以后这种事,不用搭理他。”
就算脑袋后面没长眼睛,也能察觉那小亲卫在憋笑。
沈庭燎甚是无语:“行了,你去吧,我这儿不必管。”
“大人真要留在关城?”
沈庭燎挑起唇角:“既然人家是为监察司着想,怎好让他们失望?”
关城之中,住的大多是举家落地的戍边军,还有些盘桓边境的商贾,适逢战时,许多百姓在官府安排下背井离乡走避祸乱,往昔繁华的关城变得肃杀寥落。
白鹭观是城中一处寻常道观,观宇不大,伫立在市井中,经常做些施粥善事,观中的黏糖糕颇受百姓欢迎。
几个道士站在殿中,手执拂尘,颇有几分仙风道骨,他们静静地看着一人手拈三炷清香,拜了数拜,然后将香插在香炉中。香炉背后,是一块块亡者牌位。
这位香客也穿着类似道袍的鹤氅,但又有些差别,风姿极疏朗,不是真正出家的修士。
道士们等他上完香才道:“商会的人还在后院休养,魂魄受了魔气侵蚀,一时半会儿醒不过来。”
“嗯。”温越拿起搁在旁边的拂尘,慢慢清理炉下香尘,“等接应的人一到,马上送走。关外还有几支队伍?”
“四支。”
温越:“留一支有能耐的,其他人撤回。”
道士吃了一惊:“撤回?可关外的死地……”
“该来的总是要来,”温越道,“咱们这些年攒了不少筹码,犯不着冒险。”
道士还在犹豫。
“怎么,不让你们往大漠里钻,还惦记上了?”温越抖一抖拂尘,将其重新放回,“日子长着呢,好好歇一阵,有你们忙的时候。”
道士叹气:“好吧。请多保重。”
温越提着一包黏糖糕回驻军营地时,沈庭燎正把自己关在屋子里,人在书案前坐着,书案上、床榻上甚至茶几杌凳上公文堆得乱七八糟,但温越一看便知,这人很清楚哪件是看过的,哪件是没看过的,如此杂乱的场面是故意为之,不让人分辨出批阅的进度。
温越嘴角带笑,就这一目十行运笔如飞的案牍能力,恐怕比有些人预期的时间要短得多。
黏糖糕还热着,香气扑鼻。沈庭燎鼻尖微动,视线还附在公函上,信笔朱砂字迹利落:“师兄,你会‘寸光’之术吗?”
温越半靠在书案边道:“‘寸光’和‘逆旅’都是禁术,而禁术之所以被称为禁术,是因其对天道法则的蔑视,修道之人若强行修习,会为天道所不容。”
沈庭燎:“说得你好像敬过天道一样。”
“别想那些剑走偏锋的把戏,何况以你现在的速度,咱们很快就能重返大漠。”温越打开包着黏糖糕的油纸,“待会儿我要出发去死地,沈大人偷渡出关时,千万别忘了把令师兄捎上。”
一块香甜糕点被递到嘴边,沈庭燎张嘴吃了,嘴唇是软的,轻轻碰在指尖。
温越垂头想了片刻,道:“师弟,我帮你杀了他,行吗?”
沈庭燎咽下黏糖糕,馥郁甜味冲淡了心中苦涩,他知道温越在说什么。
“不。”
“为什么?”
沈庭燎提笔的手颤了下:“杀了他,谁来做我的心魔?”
温越还是看着他,没说话。
沈庭燎:“师兄,我只是个脱不开天道又心怀不甘的凡人,若我所做的一切能换来太平人间,得见一人逍遥,这小小心魔,根本不值得在意。”
一只手在他眼眶下碰了碰,指节温暖,力道很轻。
“这是你的心愿吗?”
“是。”
大漠。月缺。
山坳里藏着无休止的风,李定勒马,不动声色地看着出现在面前的一支异族队伍。
贡拾近来声势最显赫的王子祜桑·阿列赞坐在白象拉着的华美车驾中,笑着向他行了个夸张大礼:“靖王殿下,大漠风沙不止,只为迎接最尊贵的客人,从今夜开始,你的前路将是整个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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