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虞侯转动脖子朝下看,鹰阵变化从容,大军调动如苍鹰展翅,而在阵型边缘,厮杀格外激烈,再细看去,战阵内外兵士交替流动,防守严密,进攻更是凶猛,这两双宽大翼展陷在敌军阵中,竟生生搅动起风浪。
也就是这样浩大的战役,能让靖王毫不顾惜地摆出辟天战阵。沈庭燎站在城楼最高处,身上玄灵甲被风吹得猎猎飞舞。战争喧哗,他在观望中眸子一定,看向西方偏斜的太阳。
在山峦与荒野之间,邪秽翻卷起新的巨浪,巨浪送来新的杀神,身量足一人高的耳廓狐,蜿蜒粗大的金钱蟒,以及尾端倒勾锋利的沙蝎子……
异化的兽,也是编外的队伍么?
凶兽扑入战局,彭无惑纵身跃起,下方大地蓦然破裂,一张巨口直冲向上,将他身下骏马连带躲闪不及的士兵吞入腹中,尖牙滴出腥臭黏液,众军见此情形纷纷变色。
半空中彭无惑一声长啸,身躯陡然化作硕大猛虎,额心王字花纹光辉闪烁,借势瞅准金钱蟒七寸位置,四爪扑落刺进厚厚蟒皮,张口狠狠咬在那脆弱关窍。
血,全是血。
都虞侯脑袋微微晕眩,如此可怖的犯军战力,小小一座瀚海关,像滔天洪水前一粒微不足道的砂子。
就在这时,耀眼金光在他眼前迸开,都虞侯猛地朝天上看去,瀚海关城楼上绽开了一朵巨大的金丝海棠幻影,虽久闻却不曾亲眼得见,监察令出,玄关降世,邪秽禁行——千万道金色剑影自边境线呼啸而至,锋锐剑气砸进战局,洞穿凶兽刀枪不入的皮毛鳞甲,激起道道狂乱嘶吼。
沈庭燎脸上没什么表情,他安静地注视那朵海棠花,漂亮、鲜活,娇艳得像这盛世江山最不可触碰的尊贵荣华。
乱军阵中祜桑遥遥看着这一幕,意味不明地笑了笑,再次拿走随行将官身上的弓。
今非昔比,将官面对如日中天的二王子,不敢有丝毫不敬。但令他震惊的是,这个他原以为射术平平的二王子,重新挽弓搭箭时却换了一种非同寻常的气势。
箭矢如流星,一路邪秽追随,竟一举击碎沈庭燎脚下旗杆!
沈庭燎双眸闪动,毫无犹豫飞升而下,回旋一脚踢起断裂的旗杆,杆子落入白马营一名亲卫手中,继续牢牢地高张在城楼上。那一抹烟青身影借力荡开,像个明显的靶子,一大波箭矢射了过去,不料箭雨纷纷,沾不到一抹飞扬的衣摆。
“东风误,好身法。”祜桑抚掌而笑,看剑气如平地惊雷,在大宁军阵前掠开,异化凶兽在更为凶狠的绞杀中沦陷,破碎肢体如血雨肉花,前赴后继的兽为之所激,双目赤红地大口啖食新鲜尸块,战场众人无不为之悚然。
彭无惑睁开滚圆虎目,睫毛拉扯间粘稠血液也被拉开,沿着皮毛淌下。沈庭燎足尖在他面前那只断成数截的沙蝎子尾端点水踏过,四目相对,简略道:“清理干净。”
彭无惑很快会意,这当然不是说清理他脸上的血。战局风起云涌,正在向着另一种局势扭转,苍鹰在推进到城楼边缘时再次变形,鹰喙向西,翅翼将瀚海关城拢在身后,留在战阵与关城之间的犯军瞬间成为困兽,被杀红了眼的大宁守军奋力扑杀。
此为逆势转守为攻,李定跃马挥枪,枪尖直指犯军阵中。
西域联军本就打着让靖王大军先头冲阵,同时避免后顾之忧的主意,眼见他这么快反水,亦是满腔怒火地迎攻而上。
“他把我们当傻子玩!”一个脸颊浮肿的男人大吼道。他一身金翠衣装,正是牺牲了整个都城为魔物布置陷阱的勒陀国主。
祜桑面上不慌:“王上稍安勿躁。”
勒陀王强压怒火,眼神咄咄逼人:“别忘了你怎么承诺的,祜桑·阿列赞!”
祜桑能感觉到随着他的责问一并投来的无数道视线,他手里把玩着骨笛,戴着琳琅宝石的手将这邪异之物衬得无比华美。
太阳又沉了一分,贡拾王子向西方抬眼一瞥。
战场上其他人很快也注意到异动。
“怎么这时候起沙暴?”都虞侯又惊又疑。
身旁一起浴血奋战的戍边军双手握着长矛,眼神近乎凶戾地捅穿力士胸膛,终于看那庞然大物倒地,草草抹一把脸上的血,粗声粗气道:“这沙暴不正常。”
昏黑沙尘狂乱转成的旋风,像一路刮擦着天幕而来,硕大风暴飞沙走石,连日光都暗了几分。
“那、那是什么?”都虞侯声音颤抖。
戍边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亦是面色大变。
黑沙暴之中,诡魅般地现出大片嶙峋怪石的形貌,影影绰绰似九幽之下的城池上到人间。
“是鬼蜃楼!”喊出这声的人不是惊愕的戍边军,而是正在瀚海玄关处的谭家家主谭千秋。
吴猗猗正率众弟子把守玄关阵局,见状骇然问:“什么是鬼蜃楼?”
“离魂幻鬼来了。”不及多言,谭千秋手臂一挥,乾坤幡迎风见长,玄关阵局内气脉陡然一变,杀机四溢。
“谭——”吴猗猗眉心一蹙,猛然惊醒,“列除魔阵!”
所谓离魂幻鬼,缥缈之物,身法非活人可比,这厢道门众人除魔阵将将起势,那鬼蜃楼中就有道道黑影如烟幕席卷上玄关阵局。
“烦死了!”丘池这几日为统筹边境玄关焦头烂额,眼见这么多恶鬼直逼玄关,要将他的苦心经营摧毁,不由心头火起。
孔雀翎如漫天幽蓝的雨,恶鬼迈着悄无声息的步伐滑入阵局,纵使道门人数不少,在如斯压倒性的力量下也捉襟见肘。
战场之上,沈庭燎被腥风血雨团团包裹,原本有条不紊落下的金色剑影失去章法,变得断断续续,他面色冷静,掌下长剑翻飞,剑气撂倒成片拦路的力士先锋,大宁军踩着那些力士虬结的筋肉继续前进,杀气几欲冲破天际。
沈庭燎纵身高高跃起,剑气一击必得,洞穿耳廓狐颅脑,他没去在意凶兽濒死的嚎叫,而是转头瞥了眼城门前的海棠花印记。
花的颜色变淡了。
与此同时,遍地流窜的邪秽忽地再起巨浪,那浪头从人身没过时有冷彻肺腑的寒意,紧接着浪头冲过戍边军后方,再度扑上城楼,像一只可怖怪物对大漠中刺眼屹立的关城疯狂撕咬。
“怎么回事?”玄关处,骑在白龙背上的谭野一边手忙脚乱地修补阵局,一边气闷道,“我们这儿稍微顶不上,他们就那么危险,回头见了沈庭燎,可太丢脸了!”
“谭大公子,你何时这么顾及脸面了?”丘池手里握着一把雀翎飞刀,居然还有空冲他挤眼睛,“还是咱家大人面子大哦!”
“……”谭野看到他肩头,“你伤口又裂开了!”
“当心!”谭千秋招来风刃,撞开半空中游走到他身后的恶鬼,“不是战局太依赖玄关,是邪秽的力量在变强!”
虚空中响起女孩儿咯咯的清脆笑声,那一把动听得惊人的少女嗓音娇滴滴道:“谭家主慧眼,天道运势已与邪魔道并轨,你们可得坚持多活一会儿呀!”
“什么……”谭野心有余悸地驭龙躲开,目光捕捉到一闪而逝的华丽衣衫。
幻鬼窟主人也到了!
他心下发沉,咬咬牙,黑白双龙搅起飓风,一个猛子扎进刀光剑影中。
此时的瀚海关城楼上,都虞侯感到太阳穴仿佛有根青筋在突突地跳,他握着令旗的掌心全是汗水。这时他才意识到,如此大的混战中,变数永远层出不穷。而方才就在邪秽浪潮开始猛烈拍打城墙时,城楼上驻守的那十几个白马营将士齐齐出手,大而透明的结界流转出淡金色海棠花痕,将整座关城笼罩其中,邪秽无差别地撞击结界,势要撞出一道裂痕,而剑气如风盘旋在结界表面,无情地收割着一眼望不到头的污浊之物。
隔着透明结界,都虞侯惊骇地与一张没有五官的漆黑脸庞对视,这张脸方才像是忽地从一片邪秽中“长”了出来,哪怕对这方面一窍不通,都虞侯也明白那是危险的预兆。
战场中,靖王李定枪气纵横,他的甲胄无可避免地沾了道道血痕,分不清是敌人的还是自己人的。而见识过他杀性的犯军,除了莫名癫狂无畏的力士,竟都有些束手束脚。
“大好头颅,我必取之!”李定大吼,全身热血像岩浆一样沸腾,十年戍边酸甜苦辣都浸在如此滚烫浓烈的心境里。
也正是这样锋芒毕露的神情刺痛了祜桑·阿列赞的眼睛,他心情有些不佳,再次举起手中骨笛,呜呜咽咽地吹起来。
“吊丧鬼一样,”沈庭燎利落地解决掉一个力士方阵,张嘴道,“那么多年,魏王就没教你点正经货色?”
祜桑身下那头白象仰着脑袋看他,两只眼睛幽深得失常,而吹笛人面不改色,笛音隐隐癫狂。
伴随笛音变化的是更无知觉的力士,他们像一群活动的尸体,不怕刀削斧劈,一味地攻击大宁边防军。
死亡还在持续。
辟天战阵边缘成批军士倒下,哀嚎四起,像雄鹰被啃噬羽翼发出阵阵悲鸣。这样惨烈疯狂的屠杀,让靖王心如火煎。他想起荣长缨在凉州说过的话,哈……当真是,好一份大礼!
李定不再操控缰绳,全凭身经百战的战马在杀局中奔腾,双手将关河长枪舞得猎猎生风。到底杀了多少人,沾了多少鲜血,早就忘记了,唯独不能忘记同袍死去的脸。
号角声响彻边关,凄怆哀绝。
祜桑冷冷一笑,笛音变调,杀机四伏。
沈庭燎面目冷肃,手中剑不再是单纯的剑,而是与他融为一体,少年练剑,春花秋月,烟云过眼,似乎只为这生死纠缠的无数个瞬间。
就在反攻焦灼之时,荒滩大漠中响起了一记琵琶弦音。
那样清冷又肃杀的弦声,让所有人为之侧目。
孤独耸立的关山断崖上,一袭素衣广袖怀抱琵琶,夕照在那样的弦上都亮丽了几分。这个人出现在这里,像误入的闲游旅人。
但他出现在这里,又是那么理所当然。
“他怎么才来?”谭野失声道。
给他解答的却不是温越本人。
只见更遥远的西方,一片魑魅魍魉的敦煌道,西域诸国犯军后方,山呼海啸般激起冲天剑气,玄衫剑客站在千堆雪似的剑气潮头,神色睥睨桀骜:“李定你个没出息的东西!我来跟你前后夹击,行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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