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0章 红衣

笃笃笃。

是很轻的敲门声。

沈庭燎看了温越一眼,起身过去开门。

红衣少年孤身站着,妩媚漂亮的脸蛋写满惨然,张口叫了声:“监察使。”

沈庭燎:“你认得我?”

少年道:“去年洞庭大会,我也在场。”

沈庭燎其实记得他,那次与姬小楼乔装去探查逍遥宗时,正撞见这少年在姬红药房中。

少年视线飘忽,总是不自觉朝身后看,很害怕的样子。

“我被废了根基,是用日轮刀割了锁链逃出来的。”少年举起手,红衣掩映下,他一只手腕鲜血淋漓。失去修为,日轮刀便似两只金臂钏,不易引起注意。

“你找到我,想必有话要说。”

“正是!”少年双目蓄泪,急切道, “前日我宗门封山大阵被破,惨遭江湖道门围杀,有些说是寻仇的,有些却、却是要将我等拿去侮辱!”

他说话间胸脯起伏,情绪激动至极:“我侥幸逃脱,中途昏倒在路边,被这伙恶人掳走,求监察使救我一命!”

走廊外风灯晕出暗黄的光,四下里静悄悄的。沈庭燎沉默片刻,问:“你家宗主和大师兄呢?”

少年摇头哭道:“大师兄带着宗主和一些人逃了,我是黄鹤云的弟子,自然被舍弃……”

若真如这少年所说,西域战局翻天覆地之际,江湖道也迎来腥风血雨了么?

沈庭燎低头看向少年,许是这一眼太厉,少年受惊兔子似的一哆嗦:“我说的都是实话,大人一定要救我!”

他瑟缩在门外,那只滴血的手忽然死死拽住了沈庭燎衣摆,眨眼间,不知是血还是花藤般的纹路沿着青衣蔓延,像层层缠绕的红线。

剑气横锋,削去青衣一角,少年惊恐地睁大眼,错开沈庭燎看去,内间床榻上有个男人坐着,冲他笑了一下。

他还没未及反应,眉心被人点住,身子僵如棒槌。

“余情未了,九幽同行。”沈庭燎嗤笑,“好一个‘余情’之毒,你们也知道寻常法子对付不了我?”

少年被定身符束缚,挣动着往外蹦字儿:“我,没,说,谎……”

“哼。”沈庭燎拿困灵锁捆住他拎在手里,轻身飞掠至对面厢房门前,一脚踹开屋门,内里刀光明晃晃闪了一片,左右厢房也砰地打开,出来好几个衣装整齐的兵。

那府兵统领倒是刚被惊醒的样子:“哎呀!发生了何事?”

“他,指使,我,没,办法……”少年喉咙里发出“嗬嗬”声,气息陡然变短,身体出现大片大片的瘀斑。

余情毒下在血脉中,一炷香功夫内不转移到他人身上,必全身溃烂而死。少年应是恐惧非常,一双原本多情的眼死死盯着沈庭燎:“救……救,我……”

剑光起落,是很干净的封喉。

沈庭燎将少年放在门边,丧命后剧毒不再发散,使他保留了相对完整的尸骸。

逍遥宗人红衣逶迤,沈庭燎长剑挑起一片衣角遮盖在少年脸上,转头叫了声:“馆丞!”

声音足够大,大堂外很快有了动静。

刺史府兵一众见他杀人如此利索,一时不敢妄动,统领笑容有些扭曲:“这是逍遥宗的妖人,是我看管不力,教他伤了兄台,我该死!”

“你的确该死。”沈庭燎不待他答话,剑气如风,引起一迭哀嚎,终于还剑入鞘,只见众府兵手掌血流一片,至少统领那只手今后再拿不得刀兵,也无法给人灌酒了。

“你、你!”府兵统领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刺杀朝廷二品要员,按律当斩。”沈庭燎淡淡道,“现下只是挑断手筋而已,怎么,你不高兴?”

馆丞满头冷汗地跑上来:“沈大人!这,这这这——”

沈庭燎:“你素来知晓我行宿驿馆,都派人盯着餐食流转,不便做手脚。今晚这出戏,你在里头演了几分?”

馆丞:“小人罪该万死!此事小人着实不知!”

“不知?”沈庭燎摇头,“就算你心底不愿这么做,但我记得你有个好赌的毛病,再赌下去,连妻儿都要输给他人,若非贵人相帮,只怕家破人亡。”

馆丞脸色苍白,两股战战不能出声。

沈庭燎眉宇间浮过一缕厌倦,他抬步离开,无人敢上前阻拦。

“将他安生葬了。另外,代我向刺史大人问好。”

回到厢房中,温越正在床榻上等他,房门一阖上,光线就变得半明半昧,沈庭燎步伐略略一顿,他感觉师兄那道视线轻若柳絮,又如丝如缕地绵延过来,与当下的气氛并不相衬。

在这种不敞亮的环境下,的确容易引动一些晦涩的心思。

“我给姬小楼去了信。”温越打破那短暂微妙的沉寂,“如果真像他所说,逍遥宗出事至少已有一天的功夫,但我还未收到欢喜阁的消息。”

沈庭燎:“姬小楼足够你信任吗?”

温越:“你或许可以问,我是否值得姬小楼信任。”

“相信他的脑子还没到那么蠢。”沈庭燎走过去,“今夜图穷匕见,他们知道我急着赶路,不会久留问罪,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卯时一到,我们就出发。”

“嗯。”温越看他翻身上床,说道,“方才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沈庭燎转头,修行到大宗师境,做的梦总有些玄机。

“我梦见你十六岁的样子。”

沈庭燎觉得他师兄是存心的:“你见过么?就那些画像?还不如梦一梦江阳城。”

“画像不像你,江阳城那次你脸上都是血,根本看不清。”温越微微一笑,“直到去年在望都,我才真正看见你,才能想到你十六岁该是什么样。”

沈庭燎躺下,闭上双目:“你不需要在意这些无关紧要的东西。”

黑暗中温越疑似哼笑了一声:“我的师弟,怎会无关紧要。”

沈庭燎还要说话,却被一只手捂住嘴:“好了,睡吧。”

“……”

他困乏得很,被褥间又全是清浅的桃花香气,于是很快睡着了。

这种时候往往是沈庭燎最没警惕心的时候,他不再顾及御前监察使的身份,而是像多年前那个小弟子一样,在师兄身边心无挂碍地沉睡。

闹剧过去,驿站恢复平静,如果注意听,还能听到远处收拾残局的动静。温越守着夜,不太在意那些响动,他回忆起梦中师弟十六岁的脸庞,以及那一瞬心中难以名状的悲喜交集。

他伸出手,摩挲了一下沈庭燎的脸。

更难形容的,也许比悲喜交集更为复杂的,是他在漫长分离后,真正重逢那一刻的心情。这之后数百个朝夕,那种心情如旷野而来的风,一次次吹掠心头,留下深刻的痕迹。

以温越之天资聪颖,纵使他的修行从未包含这一点,但他已深知过往种种,或蛛丝马迹,或昭然若揭,都不过于师弟牵肠挂肚,搏命之际使出的那一剑相思。

巫山这一代无上剑道传人不会盲信于某一种道,若大道无穷无实,他的道永远在灵台方寸间。

譬如此时此刻,他低头亲吻师弟沉睡时放松下来的唇角,不够坦荡,不够清醒,却已因此明白何谓心之所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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