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一白叹道:“的确是个天衣无缝的计划。”
“浮玉楼虽是官家所设,但里面除了教坊司,各色人等混杂,能在贵人云集的故衣会动手脚,必有八面玲珑的非凡手段。江湖中,论交际广泛,千机城的灵器机关能卖给任意想买的人,相思门的杀手不会放过任何一条上了阎王簿的性命,还有一个,欢喜阁,号称知晓天下事,一个顶级消息万金难求。”沈庭燎饮了口微凉的茶水。
两个人都没再接话。
他略一闭目,继续回忆道:“这一任欢喜阁主不算是有野心的人,在监察司记载里,欢喜阁原本偏安江南一隅,直到长乐九年后在才逐渐由南向北,将手伸到大宁全境,与此同时发迹的还有个叫凤凰游的商队,商队的行走踪迹是由北向南。你们说巧不巧?而且,刚好周文勉出关,搭的就是凤凰游的队伍。歌楼酒肆,是消息最多的地方,而游走四境的商队——商人将消息像风一样地传递。凤凰游,是欢喜阁的眼睛。”
“精彩!”陈一白抚掌而笑,“还有呢?”
沈庭燎:“听闻欢喜阁分南北两部,交相辉映,临安本部由阁主亲自坐镇,北境分部由一位身份神秘的副阁主统领。不过,在看似与之无关的凤凰游中,曾经出过一个传奇人物,此人纵横北境,睥睨荒原,开拓商路无数,道上人称陈公子,虽然不想承认,但,那便是你吧?”
陈一白:“你这语气,好不愿意。”
“谁叫你那考生演得太过破烂。”沈庭燎毫不客气,“欢喜阁前任阁主姬遥夜与鬼手书生陈襄多年故友,没想到二位驾鹤仙去,下一辈的交情还有那么深。”
陈一白:“家父与老阁主的这层交情可不是人尽皆知的,监察司的耳目,也灵便得很呐。”
“过奖,若不是你给师兄画的那幅画,我未必看得出个中关联。”沈庭燎给自己续了茶水,“那么我师兄在欢喜阁中,扮演了什么样的角色呢?”
“师弟如此聪慧,应当能猜到。”温越放下青瓷罐子,“云梦泽之乱后,我深知邪魔道复起,又不能耽误修行,故而前往临安与欢喜阁主长谈,说服其北上经营商队扩大情报网,至于背后所花的人力财力,千机城还是有些家底的。”
“阿嚏!”远在东海的温重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若非欢喜阁鼎力支持,我岂能安心修行至大宗师。”温越道,“你也可以认为,我是欢喜阁背后的金主。”
这话甚是耳熟,浮玉楼一掷千金的纨绔好像也这么说。
沈庭燎无语片刻,问:“你们千方百计让桃源忘川图提前现世,目的除了让太子免于这趟浑水,还有抢一步先手挑起争端,逼迫邪魔道出招?”
温越:“结果你也看见了,俞伯廉暴露,东海惊喜多多。”
沈庭燎:“的确。”
陈一白打了个大大的呵欠:“老纪怎么还不来,我的鲜鱼呢!”
“这么快就无聊了吗,”沈庭燎道,“不想听听后面的话?”
“哦?”陈一白狡黠地盯着他,“什么话?”
“你在京中唱念做打一套演足,坐完牢后又忙不迭跑到我跟前演戏,图什么呢,图那五十大板吗?”沈庭燎视线下移,陈一白下意识地捂住自己屁股。
“费尽心机留下线索,无非是想试试监察司手段,再试试我的态度。”沈庭燎摇了摇桌案上的铃铛,叮叮当当,声音不大,却传到老远,“监察司玄关设立在大宁四境灵窍,那刻有‘同悲’符咒的木傀儡,也想和我大宁的士卒一样,在那必争之地扎根——倒是一桩双赢的好买卖。”
“青龙珠被拿走,恶鬼竹篮打水一场空,搬山大阵损坏,恐怕有阻止龙神被正道抢先镇压的意图。我猜如此筹谋与天时有关,无论如何,抢到先手总归不错。”温越终于捡起自己的职责,一把拽住沈庭燎的手,十指紧紧交握,强买强卖道,“这笔生意无本万利,成交!”
沈庭燎淡淡看着他:“你代表谁?”
温越微微一笑:“陈一白代表欢喜阁。”
纪无尝端盘子推门而入,只见厢房内宾主尽欢、其乐融融,颇为诡异。
可怜他这辈子只做过杀手和厨子,还甚少见识真正险恶的人心,故而老怀欣慰道:“在外加餐饭,这顿我做东,难得见诸位和睦相处!”
沈庭燎手一勾,将他托盘上的碗盘杯碟悉数扫到桌案上:“有钱能使鬼推磨,还是金主的银子使得好。”
纪无尝摸着脑袋一头雾水地走了。
卸去伪装的陈一白多了几分放诞姿态,抱着酒坛子喝成大舌头,也不知哪来吹嘘酒量的自信。
窗户重新推开,吹入沁凉水汽,雨势渐歇,滴滴答答打在莲叶上,隐约有蛙声。
沈庭燎难得饮了杯花雕,被这水汽一激,人清醒过来,想起一件要紧事:“师兄,我的佩剑在青龙冢毁坏,你何时给我铸剑?”
“再换一把便是,圣上还能短了你这个?”温越突然想起,“我给你的那把海沉木剑还在吗?”
沈庭燎一愣。
他幼时修为不足使不好沉重的铁剑,恰好温家从东海打捞上一块海沉木,敲之如振金石,质地坚硬不下凡铁,是个难得的宝物,自打寄到巫山后,温越一直没想到要拿它来干什么用,刚巧有天看见师弟挥着铁剑笨拙吃力的样子,灵机一动,终于给那海沉木找到了用武之地。
沈庭燎沉默片刻,道:“在是在,但你让我拿着木剑去对敌?”
温越手一伸:“给我看看。”
“看看可以,别随便动它。”沈庭燎自随身的**袋中抽出木剑,**袋与陈一白的书箱类似,都是天材地宝打造而成,内有须弥空间,可收纳器物,以便道门中人轻装行走江湖。
木剑略小,已不称手,的确不能再用,触之清凉光滑,可见被保存得很好。
温越端详木剑:“我记得曾将四卷剑法附于其上,这都十几年前的境界了,给你换个新的?”
他嘴里说着,掌心已运起清气拂过剑柄处雕刻的桃花。
“等——”沈庭燎根本来不及阻止,眼看着剑身上出现一个舞剑少年的小小身影,那少年骨秀神清,剑意空灵澄澈,分明是温越十四五岁时的模样。
温越笑道:“紧张什么,难道小时候的我见不得人吗?”
沈庭燎木头一样坐在原地,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温越看得入神,少年四卷剑法走完,忽然轻巧落地,身量变高,笑吟吟凑到他师弟面前,捧起那张毫无表情的玉雕似的脸,轻轻地,爱怜地亲了一下。
哐当!
一声惊天巨响,陈一白抱着酒坛子缩在桌肚下:“要死了要死了……”
温越惊呆了,后知后觉记起当时为哄年幼的小师弟开心,最后还设计了这么个花样。
已经不再年幼的小师弟别开眼,若无其事地饮尽杯中残酒。
那小调怎么唱来着——
“……今夜西楼语,顾望无情花,舟行莲不尽,苦心到天涯。”
冤孽也。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