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沧浪

仿若惊雷。

谭野面色青白交加:“这、这不是桃源渡口的那个人吗?”

那个自称是宗师境的剑客,还以为他做了缩头乌龟,不肯来了!

温越轻声一笑:“段惊鸿的徒孙,夏摇光的徒弟,沧浪剑硕果仅存的第三代传人——师弟你猜,那日青龙冢,他是否在场?”

“师兄在高兴什么,”沈庭燎道,“那日是你带头刨了人家祖坟,指不定回头第一个打你。”

温越:“万没想到,你还是个体贴人。”

相较于这边插科打诨,多数观战者已陷入混乱,黑衣剑客步法飒沓,跃至会武场,掌心凭空多出一柄长剑,剑身平阔凌厉,色如深海苍空,是无光无亮无边的墨痕。

“三生。”沈庭燎忽道。

温越:“嗯?”

沈庭燎:“他的剑铭。”

符道临嗅到海水锈蚀般潮湿的冷意,另一道宗师境威压侵入洞庭结界,并不比他的更强势,但依然令他心怀战栗。

这种战栗来自二十多年前,尚处于宗师境巅峰的沧浪剑开山祖师一身玄裳过洞庭,剑气引动九天风,江湖道纷纷拜服,无人敢撄其锋芒。

好在符道临当了多年上清宫主,也见过不少人世兴衰,那种颤栗虽令他迟疑一瞬,却没有遮蔽他出剑的本能。

铮!

寒冰遇冷铁,相看两茫茫。

“好重的剑。”符道临赞一声,剑身交错,擦出锐响,“再来!”

剑道高手过招,精妙无比,连谭野也收拾起轻慢神情,心无旁骛地体悟。

符道临长剑上挂了薄霜,而直面这凛冽剑气的韩渡,眉梢发际更添霜华,刀削斧凿般的面目宛如一瞬苍老。

剑光快如影,连日光都无法追随。韩渡猛一下腰,剑锋自下颌险险擦过,他掌心一紧,沧浪剑心法盘旋于内府,手中剑似出海的狂怒蛟龙,自下向上呼啸而去。

符道临全力格挡,见他漆黑瞳孔如玄铁浇铸近在咫尺,二人胸前剑刃交叠,一线锋薄却似压着一座山。

轰!

气劲对抗崩裂,沧浪台发出隆隆震动,漫天是细碎冰凌,韩渡迎着这饱含剑意的冰凌,似全然感觉不到剑伤疼痛,脸上竟露出痛快神色。只见他腕子一抖,重剑抡起完美的弧,剑锋所指无风起浪,虚空中白浪如高墙,他高高跃起立于浪头,长剑直指敌手,大喝一声:“去!”

符道临心神一凛,情急之下空落的左手二指并拢为剑指,飞速在剑锋抹过,留下一线血色,长剑嗡鸣,爆发出刺目寒光,迎头扑面而来的白浪转瞬凝结成冰,高悬于他的头顶。

落针可闻。

也就几息功夫,漫天巨浪轰然碎裂,洋洋洒洒似七月的雪。

谭野张大了嘴,感觉到窒闷,才反应过来一时竟忘记呼吸。

“第二卷,惊涛拍岸,三式,‘千堆雪’。”温越凝视黑衣剑客垂下的剑锋,缓声道。

“师兄,”沈庭燎语气微妙,“我觉得他们有些不太正常。”

“是不正常。”温越道,“棋逢对手,他们都在试探自己的修为极限。”

剑道一途艰险,却也有愈挫愈勇、绝处逢生的妙意。手中执剑之人,大多不避锋芒,有着悍然无畏的心性。

无一人认输。

只是眨眼功夫,千万条剑影又混成一团。

凡人肉眼根本看不清剑招,就算是有一定根基的修道者,也要凝心聚力才能分辨出你来我往的节奏。

洞庭结界中充斥剑的寒芒。

岑述忧心忡忡:“不可,不可,这沧浪剑传人莫不是个疯子,符宫主他何必。”

符道临在法境金刚掌下受了内伤,眼下再如此斗法,耗费的更是神魂精血,得不偿失。反观韩渡,也并未好到哪里去,他本身境界就不到大宗师,此时覆满霜华的脸上已露出衰败之相。

九字真言再次念动,人剑合一,无坚不摧!

韩渡骤然抬眸,重剑剑身乍起海潮,百尺危楼般迎向凌寒锋刃!

沧浪台一片沉寂,观战的人心脏悬在嗓子眼,几乎感受不到跳动。

意想中的剧烈冲撞并未到来,千钧一发间,一枚小得不起眼的石子穿透洞庭结界,如棋子落于盘面,盈盈流光隐含剑影,似晴空春风化细雨,刚好隔在中间,令两边攻势各缓了一步。

剑光破碎,符道临提剑的手微微颤抖,对面韩渡擦了擦口角溢出的鲜血,嗓子沙哑:“好剑,有人多管闲事,来日再与你比。”

顾樟脑袋有些发蒙:“这是……平局?”

温越收了手,道:“两位剑意高妙,过万余招仍平分秋色,再打下去恐伤及内府,温某认为倒不急于一时之争,令江湖道平白折损宗师战力,故而自作主张,还望海涵。”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顾樟方才亦是心焦,见他台子已搭好,立刻会意唱戏:“自古江湖道以武会友,在下认为,两位同时拔得头筹未尝不可!”

“好说,”场上韩渡收起剑,“我也不要那绮罗香,只要另一样彩头。”

顾樟:“韩……掌门,你要何物?”

韩渡一扬下颌,方向正是沧浪台外断壁残垣:“东海没法待了,我正好收拾细软,准备搬回来住。”

众人面面相觑。

韩渡又道:“这会武场倒可以留给你们,不过别的地方,便划归我,如何?”

这人大喇喇站在场中,眉目间霜雪残留,愈发像个落拓随性的浪子。

沈庭燎静静看去,沧浪台上人人神色各异,青龙冢中叶霰以身化困灵锁镇压龙神魂魄,隐约证明沧浪剑仍为正道,但不乏当年受云梦泽大乱之害的道门,也许依然想要一个血债血偿。

韩渡,他为什么在这时高调出现?

“有许多麻烦会找上你,也无妨么?”沈庭燎开口问。

韩渡漆黑的眸子盯着他,又在他与温越之间逡巡片刻,道:“一别十二年,想必二位的麻烦不比我少。”

他在场上踱了两步,将那枚洞庭石捡起,隐约还能感受到内中空灵剑意。

这玄衫剑客随口说道:“我疑心师祖走火入魔有诈,想故地重游找寻线索,这个理由,足够了吧?”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姬小楼“啧”一声:“好大一根搅屎棍,监察司又有得忙了。”

沈庭燎还不知欢喜阁主给他天降祥瑞,口吻平静道:“此地本就是沧浪剑派旧址,倘你不生乱,监察司自然无权干涉。”

“十二年前,韩掌门尚年幼,如今重返故里,凭吊先人,情有可原。”顾樟唯恐从沧浪剑后人嘴里再蹦出什么惊人之语,亦迅速表态。

如此一来,四大家与监察司均未提反对意见。

这一年洞庭大会宗师局,上清宫主符道临与沧浪剑派韩渡在江湖道门见证下打成平手,符道临捧走绮罗香,而韩渡,无视身后议论纷纷,步履轻捷地走进多年无人造访的废墟。

至于看热闹的赌客,自然是十赌九输,偌大一座洞庭郡城,多了无数伤心的人。

“那废墟中,有什么?”

月色皎洁,沧浪台岛屿的某一座山峰上,温越手里提着一盏灯,远远望着寂静的废墟。

在那里,原本的封禁被撤去,落下了新的结界。

沈庭燎不能理解他提灯的行为,夜色漆黑,今晚岛上必然有多双眼睛,这点小小灯火就像个明晃晃的靶子。

但他师兄做决定,向来我行我素。沈庭燎压下腹诽,回答他的问题:“要说有,实则也无,在外人眼中,没有任何价值。”

“哦?”

“长乐十五年,我拿到监察令的第二年,向圣上请辞离京巡查四方,首站便拜会了洞庭。”沈庭燎拂过一道横斜树枝,轻身跳上高处山石。

空山无路,温越提灯在前,为他照亮脚下行径。

“据我所知,沧浪旧址十二年里,只开过那一回。”

“是。里面毁得很彻底,除了被段惊鸿用结界笼罩的居所。”

沧浪台腥风血雨,段惊鸿身死,依然无法平息幸存者的怒火,他们事后砸烂了目之所及的一切。只有那间普普通通的小屋,意外得以保全。

又是一道断崖,温越袍袖灌满夜风,灯火微光映着低垂眉目,静静俯视下来。

沈庭燎迈着凌云步腾空而上,柔软织物擦过他手背,温越收回下意识伸出的手,笑道:“轻功练得这么好了——所以那间居所里,留存了什么?”

“一些起居物品,还有个博古架,放着天南海北的小玩意。”

山势变得平缓宽阔,温越走两步,反应过来:“是夏摇光给他的东西。”

“嗯。”

段惊鸿唯一的亲传弟子,却是个寄情山水的远行客。

温越:“他在巫山脚下,带走过一枝桃花,说要送到一个地方——”

视野陡然开阔,一弯下弦月纤瘦多情,月下湖泊与河川纵横千里,隐隐重现云梦大泽开阔气象,沧浪台潮打风吹,凝成其中微小的一隅。

“踏遍潇湘皆是月,挑尽春风一螺灯。”温越感受着四野升腾的大泽水汽,言语意味深长,“今夜不宜做梦,往梦依稀,容易断肠。”

废墟中一片昏黑。

沈庭燎摊开五指,任月光在指间散漫流淌:“守株待兔。你确定兔子真的会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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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似桃花
连载中东皇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