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大笑,老布乐了一会,又道:“不过要想有那机会,还得走出迷阵才行。”
温越讶然:“这是个迷阵?”
老布得意道:“大爷我小的时候被娘老子卖给牛鼻子老道,端茶送水,偷学过一招半式不入流的东西。”
温越:“那么,可有破解之法?”
“有破解的法子,我们还在这里打转转?”老布哼一声,“那老牛鼻子就知道成天逼着我参禅悟道,跟他学了一年还是嫌我那个什么,执念太重,不肯教别的。你说说,人活着,没个念想,还有什么意思?”
另一人道:“说得有理,只可惜当下不成用。”
老布嗤道:“就算死在这地方,我逍遥了半辈子,也活够本了,像他那样清修苦熬的,能有我痛快?”
班主皱着眉头:“这话可不吉利,你还是心里拜拜祖师爷,叫这回也平安过去。”
温越捕捉到他话中字眼:“也?”
班主点头:“古蜀道一带常常生出迷阵来,很可能跟那妖精似的‘月下美人’有关,不过遇到后只晕乎一晚上,醒过来一个月提不起劲,丢不了性命。哎,可这回我们打了几天转,恐怕真要出不去。”
温越笑了:“看来这美人,来势汹汹啊。”
他手指一收,小白狼来了气性,奋力一跃,竟挣开了班主手臂,打着滚落到他怀里。
班主无奈道:“太淘气了。”
“我以前也养过一只。”温越摸了把白狼毛茸茸的脑袋,“怪讨人喜欢的,就是长大了,没小时候乖巧。”
一行人动身上路,林中不见天光,只能估摸着时辰,大概又走了半日,终于出现变化。
“我滴个乖乖,”老布吃惊道,“哪来这么大一个湖?”
温越不紧不慢道:“以前没有么?”
“没有!”老布面色发白,“这湖邪得很!”
温越在湖边走了两步,而后抬起头来扫视了一遍众人:“你们当真不记得这是何处吗?”
众人面面相觑,疑惑地看着他。
“邪秽横行,虚相丛生。”修道者脸上那种漫不经心的笑意隐退了,“是以日月无光,不分朝夕。”
他手中缠着的彩色络子忽地发出明亮华光,化作一枚桃木指盘旋至湖心上空,光芒笼罩了整个阴翳的湖面,假象散去,瘴气如浓雾般腾空而起,眨眼遍布整座丛林。
流浪艺人们瞠目结舌,看着枯死的树和满地动物尸骸,忽地生出灭顶的恐惧。
温越目光落在老布身上:“沸开的汤水,直饮下肚,不烫吗?”
老布喃喃:“什、什么?”
他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却见双手皮肤尽是癍痕,然后腐烂了,脱落了,露出森森的白骨。
“这不是迷阵,”温越俯身凝视漆黑的湖水,“这是大地邪秽与西南瘴气结合而成的‘障’。”
湖水阴冷,他在其中没有倒影。
温越:“老布,你那个道士师父,说的也有几句实话。”
已死之人,还能清楚记得的,不外乎是生前的执念。
他身后传来断断续续的回应:“他,他早就死了。”
“为何而死?”
“为……为救我的命。”
长乐十年,江北大旱,小道士饿得心慌,在街头偷东西吃,结果被人发现,好在师父把他护在身下,才免去一顿毒打。
修道算什么,执念算什么,红尘多自在,好似梦一场。
“你后悔吗?”
没人回应他了。从梦中惊醒的流浪艺人纷纷倒下,原地只剩一堆被瘴气腐蚀的骨肉。
桃木戒缓缓下沉,湖面破开巨大的光亮的裂口,湖的四周隆隆震动,有什么东西破土而出——
温越眉梢微挑,一道道突如其来的剑气交织成巨大的网,污浊湖面顿起巨浪,却被那剑气牢牢束缚,不得挣脱。
剑气纵横逡巡湖面,所过之处邪秽无所遁形,湖面水流激荡,渐渐露出清澈的样貌,在粼粼波光中,出现一座高山倒影,目之所及,不见山巅。
温越抬头,湖边一匹白马安静地站着,对他甩了甩长长的尾巴。
“灵山封印破了。”巫族边界布满苍翠藤蔓,丘池蹲在沈庭燎肩膀,将视线从商队那边移到这人脸上,看见他了然于心的神情。
姬小楼注意到一人一鸟的动静:“怎么了?”
“没什么,”沈庭燎看一眼藤蔓,“就是去年发现十巫异动,顺手把灵山藏起来了而已——他们来了。”
姬小楼:“……”难怪死活找不到,真是你干的好事!
欢喜阁主满肚子苦水硬生生憋回去,眼见藤蔓如活物扭动,决定再记上一笔,回头一并找某位师兄告状。
沈庭燎耳尖微动,自敞开一道缝隙的藤蔓间听到细细笛音,还有虫蛇爬行的沙沙声。
先是成群结队的蜘蛛,蜘蛛腹大如卵,八条腿上缀着刺一般的听毛,大大小小的眼睛正对着领地外来人,像一粒粒漆黑的珠子。
然后是两条儿臂粗的银环蛇,看样子是供人驱役的妖物,经过秘法炼化,已较寻常妖物邪异许多,化不成人形。
蛇信“咝咝”,替驭蛇者传了一句话。
凤凰游领队上前交涉。
另一条银环蛇趁此间隙爬到停在旁边的马车上,一箱箱货物游走过去,商队的人见惯不怪,将箱笼打开供其查看。
沈庭燎扫一眼风衔烛,此人虽心不甘情不愿,最后还是做商队杂役打扮,脸上戴好人皮面具,与他一道隐匿在商队中。
银环蛇游走至风衔烛身边,鳞片蠕动的速度忽然放缓,蛇信频繁吐出,似乎有些犹豫。
沈庭燎余光留意着,直到银环蛇停顿须臾,又溜溜达达地移开。
“大祭司不曾认定的人,整个南疆都不会认可。”风衔烛在他背后传音入密。
言下之意,即使族长之位被夺,这条探路蛇未必会屈从于新的首领。
沈庭燎:“我相信你的手段。”
风衔烛:“他们需要两个媒信。”
沈庭燎:“姬小楼说过,他们要了两个外人,所以,媒信是什么?”
风衔烛:“我族结亲需有人做见证,最近十几年,都是大祭司主持,顺便见证。但这回情势特殊,就沿用更早年的做法。”
沈庭燎:“找外人?”
风衔烛:“嗯。”
那边领队同巫师交涉完毕,打了个手势:“搬!”
一字排开的蜘蛛们身体倏地变大数圈,八条腿飞速迈动,爬到马车前,站在马车边的商人将箱笼一一放在蜘蛛背上,蜘蛛支起其中几条腿,将沉重的箱子搬得稳稳当当。
沈庭燎叹为观止:“你们就没想过,炼化些蚂蚁做这种事?”
风衔烛:“……”
这时领队招呼他们:“过来!”
朝着藤蔓结界开启的那道“门”靠近,沈庭燎道:“我还有个疑问,多年来,从未有过在巫族做媒信的记载,那些外族人,最后怎样了?”
风衔烛:“如你所想,用完之后,全部杀光。”
姬小楼混在商贾中,与转过头的御前监察使对上视线,不由心下一惊。
这眼神什么意思,要去临安给他的欢喜阁贴封条吗?
沈庭燎回头,在他身后,藤蔓恢复原状,好像从未打开过,而在他眼前,天地已换了一番样貌。
古木参天,鸟雀啁啾,一直蹲在他肩上装雕塑的丘池迈着两条小细腿,朝他脖子贴了贴。
沈庭燎:“站好。”
蓝鸟委委屈屈地挪开两步:“虽然大人你用了传音入密,但你还是少说话,毕竟你现在是个哑巴呀!”
他叽叽咕咕道:“这地方风景别致,是个福地,就是邪气太重,正经妖怪谁来这里啊。”
两条银环蛇在前面引路,沈庭燎留心去看,巫族领地内同样设置了重重迷障,如果外人强行闯入,等待他们的将是致命陷阱。
身在南疆深“障”中的温越,面对的会是怎样的丛林?
他不及细想,就见眼前蓦地一亮,潺潺流水声进入耳朵,一道激流瀑布如飞琼溅玉,从高高的山崖上倾斜而下,化成一条十几丈宽的大河。
他们在河的西岸。
岸边列队的,是一个个穿靛蓝长袍的人,这些人脸上多纹着各色图案,更夸张的,直接让整只蜘蛛图形趴在脸上,八只脚向脸部一圈伸展。
东岸也站着同样剑拔弩张的人,那些人身穿米白打底的巫师服,衣袍制式与这边类似,同样绣着诸多纹饰,只不过他们妆点在脸上的不是手绘图案,而是用细细的银链或银片勾连出的饰品。
沈庭燎心念一动:“那个离开巫族的女子,其实是明光一脉的人吧?”
南疆巫族划分两脉,一曰世隐,以族长为首,擅驭兽制蛊,一曰明光,以大祭司为首,擅祭祀祷祝。两脉栖息在界河两边,共同接受族长和大祭司统领。
埋在铁匠铺的女子脸上,很干净。
“是。但我是族长,她也是我的族人。”风衔烛道。
丘池蹲在沈庭燎肩上,与他咬耳朵:“听说巫族窝里斗很凶残,不知道能不能看场大戏。”
银环蛇停下,站在东岸的某个巫师走过来,上下打量他们,然后一指丘池,问了句话。
风衔烛侧身,道:“他说,这只鸟怎么带了进来。”
银环蛇颇有些畏惧地伏在地上,像是把外鸟放进来的事与自己无关。
沈庭燎没开口,反倒是蓝鸟张嘴,学舌般道:“我是后天哑巴,这只鸟颇通人性,可以替我说话。”
风衔烛大约在语言上独具天赋,不仅变换了一种嗓音,还特意将巫语说得略微生疏,向那人好一通解释。
那人怀疑地盯着沈庭燎和蓝鸟,又见带路的蛇着实毫无反应,便冷哼一声,掀开手边箱笼,这个箱笼里装满纸伞,大红色,喜庆非常。
沈庭燎和风衔烛一人一把红伞撑开,走过长长的山道。
风衔烛尽责地翻译巫师的话:“媒信红纸伞不离手,尤其在走路时,要一直撑开,让神灵看见。”
沈庭燎:“族长,我发现这两天你中原话说得越多,就越流利,根本是纯熟在心,从前下功夫同什么人学过吗?”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2章 巫族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