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庭燎举着红伞,问:“这次又是要昭告哪方神明?”
风衔烛:“不是昭告神明,是给所有族人看,尤其是,她的家人。”
“她有几个家人?”
“一个。”
“大祭司,叫什么名字?”
“……云苍羽。”
夕阳西沉,瀑布轰鸣,水雾上凝出一道七色虹影。
界河水极清澈,波光粼粼,对岸的人遥遥相望。
风衔烛蓦然驻足。
界河东岸,一人巍然伫立,巫师白袍点缀五彩流苏,长蛇形状的银色吊坠悬于眉心正中,容色倨傲而冷漠。
丘池蹲在沈庭燎肩头,正闷得发慌,看到此情此景顿时来了兴致:“好怪异的眼神,云苍羽好像认出了风衔烛。”
沈庭燎微微颔首:“他们的关系很不一般。”
丘池大为认同:“看似敌对,又藕断丝连,就像大人你与少掌门,外人都传言你们不和,其实根本不是那回事……”
沈庭燎心头一梗:“此间事了,你给我去西北待着。”
丘池:“什么!”
云苍羽的视线只在风衔烛身上停驻一瞬,就转到那方灵位上,端详许久,露出一个近乎讥诮的笑,转身离去。
沈庭燎忽略肩膀上狂挠的爪子,留意世隐这边僵硬的脸色,直觉大祭司拂袖而去是个充满恶意的坏兆头。
送亲队伍浩浩荡荡地游走一圈,风重泉在大榕树下等得颇不耐烦。
观礼的人不少,许是巫族少见阴亲,很多人既期盼又紧张。
两个媒信举着红纸伞并肩行走,步步近前,一人怀中抱着新嫁娘的灵位,灵位上系着条华丽红绸,红绸的另一端在另一个媒信手中。
风重泉贪婪地盯着靠近的媒信,强压住不断上翘的嘴角,面上蛛纹因表情扭曲而变得活灵活现。
这种狂热的侵略感令沈庭燎万分不适,在他来到风重泉面前的瞬间,手中那条红绸被人劈手夺走,那是股极大的力气,沈庭燎眼底滑过一抹不快,顺势低了头,侧身踉跄两步,避开风重泉摸过来的手。
风重泉鼻尖微耸,像在嗅那股随风荡开的清爽气息,他咧嘴笑开,按捺住浑身涌起的燥热,瞥一眼旁边站定的风衔烛,拖长了调子向礼官示意:“开始吧。”
主持阴亲的礼官是个上年纪的巫师,巫师面无表情,双手抖开一幅陈旧的卷轴,缓慢念诵起阴婚祝词。
月色隐没于乌云背后,只有朦胧光辉映照着,原本鲜艳的红绸也显露出不祥的暗红。
一段冗长祝词念至尾声,大眼蜘蛛摆动着八条毛腿来到两位新人面前,鼓起的躯干上放着两只精巧的红色酒盏,里面盛着甜美的果酒。
老巫师收拢卷轴,取过一只酒盏,将芬芳酒液倾泻在灵位上,缠绕其上的绿藤纷纷脱落,像新嫁娘揭开面纱。风衔烛垂着眼,酒液顺着灵位从他指缝间滴落,像女子泣出的眼泪。
他一声不吭,是个完美的媒信。
风重泉得意地取过另一只酒盏。
就在这当口,盏中酒液忽地无风自燃,浓烈的酒香爆出来,化成一团燃烧的雾,扑在红绸上,红绸顺势燃起,明亮的火光照出一张张惊骇的脸。
酒盏“啪”地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风重泉脸色阴晴不定,望着凭空出现的数道白袍人影:“大祭司好祝术啊,就那么不想把妹妹嫁给我吗?”
来人正是云苍羽。只见他双手指尖相抵于心口,波光般的祝由术力自周身一圈圈漾开,烈火灼烧下红绸翻卷着断裂,割开了风重泉和灵位的联系。
世隐守卫立时戒备。
云苍羽很不喜欢这里的气氛,皱着眉对风重泉道:“你还不配。”
“我不配?”风重泉大笑,纵身一跃,坐在大榕树中空的主干边缘,蝮蛇从他后背攀附而上,亲昵地挤在他颊侧,吐着信子打量下方的众人。
风重泉一指绕着蛇的尾尖,玩味地笑道:“难道中原女人生出来的孽种便配吗?族长的位置本就该是我的!”
他眼珠子一转,睨向沉默不语的风衔烛:“我说的对不对呀,哥哥?”
竹叶青从袖口探出,张开巨口,露出带毒獠牙。风衔烛寒声道:“谋害同族性命,滥杀妖族,按照族规,即使割肉放血,也不能消除你的罪业!”
“哥哥在说什么,这不是你做下的事吗?”风重泉夸张地挑眉,“小弟为了稳定人心,连死掉的女人都愿意接手,你竟还倒打一耙栽赃我?”
话音方落,不用再多口舌,云苍羽和风衔烛忽然齐齐动手!
满地绿藤如利箭射向风重泉,幽幽虫笛声起,满树的蛇瞬间倒戈,游走向树干中心,蝮蛇发出恐吓的嘶嘶声。
“哼,”风重泉一撇嘴,“敌对多年,从前的默契居然还没丢,让我好生嫉妒啊。”
他瞄一眼沈庭燎,又快意狠毒地笑起来:“不嫁就不嫁,但你们扰了我的好事,总要付出点代价!”
风重泉掌心现出虫笛,吹出一个刺耳的长音。
风衔烛一惊,疾步奔向云苍羽所在,挡在他身前,不忘扭头向沈庭燎道:“当心!”
八眼蜘蛛身躯陡然胀大,终于憋不住似的,喷出无数雪白的蛛丝,笼罩四面八方。
云苍羽被人按在怀里,口中飞速念诵,绿藤挥舞着拍开蛛丝,无奈蛛丝奇诡,竟铺天盖地将巫族领地团团围住,像只密不透风的茧。
净灵结界发出辉光,守在界河东岸的明光一脉闻讯而至,惊骇地发现那蛛丝具有强大的致幻作用,世隐族人受其侵蚀,不是自残就是互相残杀,更可怕的是,修炼蛊术的人遭到了反噬!
早在风重泉动手的一刹,就有几道鬼影从大榕主干内出现,护在他周围。
风衔烛一手揽着云苍羽,一手横笛唇边,无尽毒蛊释放出去,力图对抗乱局,然而不知何时出现的邪气快速扑进了丝茧中,团团绕在被反噬的族人身上,他心惊地看去,方才还在吹笛御敌的老巫师痛苦躬身,一只紫黑的蛊虫猛然转头,直直扎入他腹腔,发疯似地噬咬主人的肚皮,脏器从它咬出的孔洞流出,淌了一地。
乱局顿起,沈庭燎就地翻滚避开黏腻蛛丝,并指在大榕树一支气根上劈出两道切口,张臂一捞,将坠落的断枝握在手心,剑气暴涨,一式“流火”纵横烧出荒径,丝丝缕缕火星被他踩在脚下,毒虫与邪秽畏惧巫山剑意不敢轻易冒犯,他看一眼风衔烛方位,提步要去,不料被人拦住去路。
风重泉坐在身躯变大的蝮蛇头上,眼球猩红,冲他舔了舔嘴唇:“沈御使别急,先陪我玩会儿。”
自南疆大地底心传来轻微震颤,弥漫在天空的阴翳中乍现道道乱流,混合着蛊毒与瘴气的邪秽从巫族领地向外溢出。欢喜阁主姬小楼此时身处一座高岗之上,身前悬浮一把折扇,手执一支黑檀狼毫笔,运笔如飞地描绘着什么。
折扇上墨迹忽隐忽现,像是永远也画不满。姬小楼刷刷画一气,将笔杆咬在嘴里,甩着手侧过脸,含糊问道:“谭大公子,你觉得那地下的震动是什么?”
谭野手心托着阴阳鱼盘,嘴唇干燥,目光焦灼:“还能是什么,那是朱雀的呼吸!”
罡风不休的灵山之巅,小白狼在睡梦中发出不安的呓语。
像九天之上传来一记铃响,温越微阖的双目倏然睁开,眸色深如严霜肃杀,落在天道眼里已有近乎无情的韵味。
在他面前,百尺危楼般的云层之中,垂落下数道透明的丝线,丝线尽头,悬吊的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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