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大好河山,难怪他人垂涎。”温越扬唇笑道,“若是天下太平,做个放逐山水的闲人也不错。”
“会有那一天的。”沈庭燎掉转马头,马蹄踢踏向层林深处跑去。
日光逐渐沉没,丛林间飘起浅浅雾气。
古蜀道一带罕有人迹,行走经过的多半是远游商旅,或者想碰碰运气的猎人樵夫。但大多数普通人对此地敬而远之,即便不得不从这儿过路,也是绕着边上走。
原因无他,此处乃是一座古战场遗址,不知何年何月浸透鲜血,杀戮纷争滋长戾气,一旦入夜后失却日光,山林就像撤去结界,露出诡异形貌,多年来附近乡野还流传着各种关于古蜀道的鬼怪故事。
“我之前想过,为什么陆溪桥在编撰《镜溪散记》时来到古蜀道,能毫发无伤。”温越拨开树枝,透过缝隙看见那血月不似昨夜圆润,但依然硕大骇人地悬于天际。
沈庭燎:“因为淬妃?”
那个砚台生出的精灵。
“那些精魅忌惮淬妃是有可能的。”温越微微一笑,“在所有关于‘月下美人’的传言里,主角大多是青壮男子,遇到美艳女子,心念萌动,遂与之春风一度,乐陶陶不知今夕何夕。”
沈庭燎:“这里面,能活着回去的,怕是少数。”
“即便活着回去,大多只觉幻梦一场。而且这些人回去后,身体或有不适,过几日便恢复如常了。”温越道。
沈庭燎:“山野精魅,也有仁慈的时候?”
“兴许美人多情,见到俊俏男子,不忍伤害呢。”温越悠悠道,“师弟,你恰好属于这一类,此次探秘,倒是安全得很。”
沈庭燎:“呵,我现在连精怪都来者不拒了?”
温越笑,走到一棵树旁,树干某处有法术气息若隐若现,并指一抹,露出一枚散发着淡淡光辉的凤凰翎标记。
“到了。”
血月下山林幽寂晦暗,薄雾如轻纱曼舞其中,更透出缥缈诡谲的色彩。
如线人所说,此地邪秽气息不甚浓郁,似是被打扫过,但又打扫得不那么干净。二人探路标记越走越深,气脉渐渐变化,有遗留阵法在作祟。
深埋泥土中的,除了植物根系,还有破碎的营帐、不知名的荒冢、折断的长戟……以及,无主的尸骸。
沈庭燎蹲下身,借月光辨别尸骨上布料,铁锈附着于甲片,阴冷且潮湿。
“这里不仅是古兵将埋骨地,”他用断枝拨开一具尸首,“内脏还没彻底腐烂,衣物是寻常布衣。”
大约就是循着所谓美人传言而来,又走不出去的风流鬼。
奇怪的是,说完这句话,却没等到回应。
沈庭燎警觉抬头,温越好端端站在一旁,视线落在前方。
他顺势看去,月光似一袭淡红轻纱,缠绕着女人白玉琵琶般的肉身,肉身如丘峦起伏,又如水草般曼妙轻舞,一举一动天生媚骨,香艳无匹。
浓郁甜美的香气从鼻腔冲进内府,竟刺得他心头一阵酥软。
女人背对着他们,微微侧过脸,姣好面容荡漾出笑意。
在她后背上,大而绮丽的花朵倏然绽放,千娇百媚,摇曳多情。
魅惑无边。
温越静了一息,道:“这月下美人还不及我师弟半点风姿,如何令人动心?”
沈庭燎心想,早知如此,在周家偷瓶毒药,把这倒霉师兄毒哑算了。
“师弟,为兄怜香惜玉,不忍对女子出手,听说你薄情寡性,心狠手辣,这等差事便交予你了。”温越悠悠笑着,对他做了个“请”的手势。
沈庭燎冷冷道:“师兄果然仁慈,知道是巫山大弟子,不知道还当是佛子下凡。”
说着,腰间长剑出鞘,锋刃处一线薄红,像涂了穿肠毒药,眨眼从女人柔软咽喉处抹过。
古战场风声凄厉,月光被剑气撕裂,精魅妖娆身姿扭曲如鬼,画皮褪去是阴暗内里,腥气四溢,乘风奔逃。
沈庭燎循着那一缕腥气纵身跃起,绝壁上古栈道悬空伸出,他一脚踏在圆木上,陈腐木料顷刻溃烂,化成一团渣滓从高处坠落。
无数悬棺映入眼帘。
沈庭燎眉头一皱,东风误足不沾地,踩着剑气踏入一片死寂。
大风将他青衣下摆吹得卷起,这道巨大山腰的裂缝边缘草叶枯黄,磨蹭在他衣摆边缘,满溢荒寂萧瑟之意。
在裂缝深处,千百棺材密密麻麻匿于黑暗之中,腥气阴冷刻骨,潮湿如附骨之疽。
又一道风晃过,温越在他身边落地:“现在我怀疑,故意留下这块地方,又不让其他人察觉,是专门等着我二人的。”
沈庭燎:“何必自我暴露?”
“青龙、朱雀相继现世,西北祸乱已有血月在前,”温越笑了笑,抬步向棺丛走去,“这一次,是直接宣战。”
有水滴不紧不慢,砸在棺材上。沈庭燎凝神看去,这些棺材都未上漆,日积月累木材腐朽,水滴从那些纹理中渗进去,不知在滋养何物,有些棺材停放太久,棺盖上已被凿出一个小洞。
细腻甜香自腥气中盛放。
温越手执符咒,轻声道:“去。”
光晕自山壁浮现,连阴冷气息也淡去几分。
“五感足够敏锐,这时候就不要开到极致了。”温越回望一眼,“你脸色不好看,很难受?”
沈庭燎摇摇头:“这里,有巫族禁地泥土的气息。要开棺吗?”
温越:“嗯。”
他五指在虚空一抓,无数傀儡丝裹挟着剑气扎进朽木,掘坟开棺一气呵成。
漫天棺盖乱飞,沈庭燎万没想到他师兄是这种大手笔,只见最近一口棺材中积着滩腥气浓郁的水,细看有几分黏腻质感,隐隐尸臭从中传来,却不见一丝痕迹。
腾跃至高处,目之所及似乎皆是如此。
他目光如鹰隼逡巡,终于停在角落某个棺材上。
“师兄,来这里。”
葱茏绿意与此地格格不入,但如此幼嫩绿芽着实令人心惊。
“是云丹朱骨缝里长出的那种东西。”沈庭燎眼神微冷,“这才是真正的,月下香。”
红颜枯骨。
头颅上两孔空洞眼窝正对着他们,女人躺在腥甜液体中,双手柔顺交叠于小腹,模样堪称安详。
温越:“它们在生长。”
被惊动的月下香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抽芽长高,由人体混合着死气制成的养料托承其露出真容,百十朵花苞结起,旋即层层盛放,赫然是月下女体背后花的图案。
“师兄当心!”
沈庭燎拽了温越一把,二人后退几步,棺中花朵疯狂扑来,柔软茎干蜿蜒游动,像张开的双臂,要将这突兀闯入的人类男子纳入胸怀。
“美人花下死,做鬼也风流。”温越这种关头还有心情玩笑,“师弟,你这招蜂引蝶的本事,着实令人大开眼界。”
二人转眼退至悬崖边,沈庭燎身体后仰,避开正面袭来的花朵,却见花朵脱离棺木,更为快速地开谢,似拼尽全力绽放一生的绚烂。
在妖艳繁复的花瓣正中,淡淡瑰色颗粒纷扬掉落,随风轻舞吹上他的鼻尖,比春日柳絮更腻人三分。
沈庭燎心弦一紧,宽大袍袖从他身前拂过,剑气冲开花粉迷雾,一道结界轰然落下,少许未及拦住的花粉撞上来,沈庭燎借月光看去,斑斑花痕似耀目烙印,深深留在那素衣袖口。
“好厉害的东西。”沈庭燎冷着脸掰开温越的手,见他掌心无恙,方放下心来。
开谢不过几息功夫,花叶凋零,一只小巧**袋抛出,将成团月下香花粉兜回。沈庭燎手指从**袋拂过,使之变作透明样子,内里花粉无处落脚,正盲目游弋。
“此物也许能让姬小楼和岑老找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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