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好几日,闻悦逐渐接受了她陷入自己幼年回忆的事实了。
她捧着脸坐在廊檐下的石阶上,生无可恋看着五六个高矮差不多,穿着桃粉、橘红、素白……等明媚色彩的袄子,花蝴蝶一样穿过来跑过去,发髻坠着的铃铛随着动作响个不停。
一只铃铛是清音,五六只、**只同时响起那就是折磨了。
闻悦被吵得心烦意乱,可又无法叫着小时候的自己安静点,只得胡乱揉搓着自己的头发。
小女孩身姿轻盈,哪怕她只能看到背影,也不难看出爹娘将小时候的她养得多好。
小小的一个,粉雕玉琢,黑发柔软,闻悦自己都想把“自己”逮到怀里,狠狠蹂躏番。
她正美滋滋想着,猛然被自己变态的想法吓了一跳,赶紧默念罪过罪过。
恍惚间,橘色的小闻悦跑着跑着身影就消散了。
闻悦都见怪不怪了。
进入回忆的那一日,她跟着小闻悦还有爹娘从奚茵山回到了阔别十年之久的家,街坊四邻的记忆早就模糊,唯剩大门牌匾上龙飞凤舞烫金的“弱水苑”三个大字一笔一划皆是清晰。
她踏进门,无数个“小闻悦”的笑声嘻嘻响起,那场面,要有多惊悚就有多惊悚。
她确实是吓得怔愣了两秒,随即便接受良好背着手迈过门槛。小时候的她多可爱啊,怎么会怕呢!
几十个“小闻悦”蹦蹦跳跳,有的束起袖口在练剑,有的在扑蝴蝶……
闻悦靠近她们,可无论她如何改变方向,“小闻悦”始终背对着她,无法看清脸庞。
她有些恼,试着想要强拉住一个小时候的自己,但无一列外不是如虚无缥缈之物触碰不着,便是才碰着,眼前人就笑着化作光点消散。
试了好几次,闻悦干脆放弃了。
后来慢慢发现,就算没有她的干预,“小闻悦”还是会自己消散。
从一开始的惴惴不安、难过怅然,现在她已经毫无波澜了,不知何时开始,她渐渐能够触碰幻境之物了。
她叼了根尾巴草,无聊摇头晃脑,正要发牢骚惆怅之际,小池塘里御着剑撸起袖子采荷花的“小闻悦”身影变淡,直至在阳光下透明不见。
小池里开得正盛的荷花也随之垂败枯萎残落,最后连带着泛黄的荷叶茎干一同变为湮没。
变化迅速而诡异,闻悦心里丝毫涟漪都掀不起,唉,这几天她都见贯这种场景了。
风和日丽的艳阳天可以说变就变成狂风骤雨;烈日炎炎灼烧的夏景说不准下一瞬又成了白雪皑皑的银装素裹;甚至上一秒在府中看一家人温馨和睦,下一秒就能到天水域天外山上御着寒风追猎妖祟……
最初她还兴奋新奇,如今已经心如止水了,连这一方天地间四时之景同时出现,她也提不起兴趣了。
每天日复一日这般,到底什么时候是个头啊,该怎么离开啊,只能困在这里,连个倾诉说话的对象都没有,在这样下去,她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都快出现幻觉了,树上都长着嘴可以和她聊天了。
她吐掉嘴里的尾巴草,起身烦躁原地转了两圈。
烦死了!她还不能擅自离开既定的情景,前天她强行脱离回忆场景,外面却是黑暗荒芜一片,才走进其中半步她就几乎要迷失了方向,立马后退缩到光亮悬浮之地。
用束带高高扎起马尾的女子脚豪气踩在石凳上,和梗着脖子的冬袄“小闻悦”谁也不让谁地对峙,单看背影也是英姿飒爽。
闻悦注意到凉亭那一幕,心没由来地一悸,无言的酸涩瞬间充斥胸腔处。她吸了吸鼻子,突然有些嫉妒那个粉嫩身影,哪怕她是她的小时候。
娘亲那么好一个人,怎么可以和她顶嘴,惹她生气呢。
她绞尽脑汁翻看那一张张不太清晰的记忆碎片。
哦,她记起来了,那时她爱吃糖,娘亲不让多吃,她就总爱偷偷跑到厨房里把半年份的饴糖偷吃掉,被娘亲逮住了,她还不服气。
闻悦眼睛涩涩的,娘亲是对的,糖虽甜腻甜心,却是不能多吃的,没了灵力傍身后,她的牙齿有时候好疼的。
她有些想哭,干脆蹲下身抱着双膝靠在朱红的柱子上,从袖口里拿出两块纸包含的酥糖,赌气般塞在嘴里。
甜滋滋的味道唤醒味蕾,在嘴里蔓开香甜的气息。
吃着糖,她好受些了,郁闷都减轻了不少。
“怎么了,你在不高兴?”
一道清冽熟悉地声音自头顶响起。
闻悦先是愣住,旋即激动起来,猛地一下起身,嘴里的酥糖由于动作太急卡在嗓子眼里。
她弯着腰大力咳着。
少湙简直是没眼看,好笑地轻拍着她的背,“才一天不见,不会是想我了吧!”
少湙的声线一贯是独特的,声质清透,就像在阳光照射下波光粼粼流淌的水面,热烈灿烂却又拒人千里的疏离,在耳边仿佛羽毛轻扫过,酥麻麻的。
但在闻悦耳朵里是熟悉地贱贱的味道。
气顺了之后,闻悦像是积攒已久终于找到发泄口般,连炮仗似的叭叭一顿输出。
“我才没有不高兴,我正吃糖呢,就被你打断了,而且谁想你了,请你不要自作多情。还有啊,你怎么进来的,怎么才来啊……”
她都要无聊死了。
少湙抬手打住她,“停,你慢点说,别一会儿又喘不上气来。”
闻悦噎住,反应过来狠狠瞪了他一眼。
“我在这儿呆了七八天了,你才来,你知不知道我快要憋死了,再不说话我都要成哑巴了!”
“等等,七八天?”少湙挑起眉梢。
闻悦听他语气严肃,不由正起神色,讷讷点头,“是有什么不对吗?”
“没什么,”少湙语调悠扬轻松,“许是时间流速不一样,外边才过一天而已。”
闻悦垂眸,微微晃了下神。
对啊,回忆幻境里并没有黑夜白昼之分,她为什么会下意识觉得过了七八天了?
“你怎么出现在我小时候的回忆里?”
闻悦将那点疑惑抛之脑后,觑着眸子,身子前倾质问少湙。
“这是你的记忆境,你受了太重的伤,神识陷入沉睡落入了记忆境,而你的血滴在了赤羽剑上,因此闭眼小憩的工夫,我就被你的神识也给拉了进来。”
少湙抱着手,解释道。
“记忆境?”
没想到这玩意儿还有专门的名字?
“是啊,当你被拉入记忆境时,说明你的身体已经处于崩溃的边缘了,神识也伤得极重,一个不小心说不定就一命呜呼了。”
少湙嘴角含着笑意,说的漫不经心。
闻悦听得心尖颤颤,“你别吓我啊!”
少湙睨她一眼,“我又没有毛病,吓你做甚,别在这儿废话了,快走吧,早点离开。”
“哦哦”
闻悦瞟了两眼剩下的三个“小闻悦”,大步跟在少湙身后。
跨出府中大门,少湙停住,以半边街道为界,死气沉沉的黑茫茫和天光大亮的府院势同水火。
闻悦不解,“怎么不走了?”
“这得问你,”少湙垂着眼眸,浅淡的瞳眸注视着闻悦,“你不想离开这里。”
不是质问,是肯定。
闻悦纤长的睫羽颤了颤,眼中净是无辜之色,“你说什么呢!我巴不得找点离开好不好!”
俨然觉得少湙在无理取闹。
少湙摇摇头,叹息声,“你可以骗得了我,却骗不过识海深处的想法,你的记忆境里没有路。”
闻悦张了张口,想反驳但不知说些什么。
少湙见她这样也不想为难她,“算了,先回记忆之中,再找找别的办法。”
他扫视了眼这座宅邸的强院,大多是模糊的,唯有正上方的匾额的字连笔锋都一清二楚。
“弱水苑——”他咬着重音,一字一顿念道,神情难得讶然,“家族匾额竟不是姓氏?”
闻悦回过神,扬了扬眉,“这是我家世世代代传下来的,听闻是闻家先祖定居于此地时提笔写下的,意义不一样!”
“我说是有些熟悉罢,”少湙轻笑,“上古弱水渊姬如氏很有名的,算是剑修世家之首。”
“我怎么没听过?”
“可能早就没落了罢,毕竟当年如日中天的几大世家现世都没曾听过名号。”
“那你记性还不错,这么久之前的家族都还记得。”闻悦真心实意夸赞。
“当年姬如氏家主可是让我差点栽大跟头的,因此印象特别深而已,其他几家的姓氏我就不大记得了。”
今天少湙格外有耐心,边往里走,边解释,“不过我记性确实挺好,尤其相对你而言。”
闻悦走得好好的,听到这话就差没呕出口老血,不是,他夸自己就算了,顺带贬低下她什么意思!
“记忆境中的人和景皆是最深刻记忆构成的虚幻之境,按理说该是身临其境般,而你这记忆境却蒙着曾纱似的,我都快以为是我眼睛不好了。”
少湙一针见血点破。
“那是你小时候?”
闻悦顺着他的指向看过去,是嫩黄色襦裙扑着蝴蝶的“小闻悦”,她敷衍点点头,心里想着他刚才说的话。
“为什么看不清脸?”少湙问。
“因为她背对着你的。”闻悦“老实巴交”道。
少湙“噗哧”声大笑起来,笑得闻悦想上去踹他两脚。
“那你去把她转过来,不就能看清了吗?”
他同样回给她一句废话。
闻悦哪能听不出他话里的揶揄,“我也想啊,可我又触碰不到记忆中人。”
她说着作势要去提溜起练拳“小闻悦”的肩转过来,原本该直接穿透她肩膀的手竟毫无阻隔就将人转了个方向。
一张没有五官的脸就这样露在眼前。
“我艹!”
闻悦咽了咽口水,爆了声粗口,手一哆嗦将人推着跌坐在地上,她连连后退好几步。
少湙身形闪现在她身后,一把扶住她。
“她她她……没有脸!”
闻悦手指着她,嘴都不利索了。
“是你忘了你幼时的长相。”少湙轻声道。
“小闻悦”双手掌撑着地,微微后仰,梳着两个可爱小丸子发型的脑袋歪了歪,似是不解闻悦的行为。
“她在笑!”
闻悦毛骨悚然,明明看不到五官,可她就觉得她是在笑。
踩着的地面突然裂开一条巨大裂缝,铺着青石板地面摇晃起来,周围景象分崩离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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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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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第4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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