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潢横溢的府内横七竖八陈着残肢断臂，少湙手握着剑尽数没入泥妖体内，任凭躯体庞大的泥妖蠕动挣扎，附着在地面房屋上的湿濡触手悉数褪却，逐渐聚拢意图吞噬掉横在体内的剑。
少湙巍然不动，至纯至洁的灵力源源不断灌入它身躯，泥妖体型也随之放大膨胀，最后如同鼓鼓囊囊地如同破袋“砰”地一下四分五裂，化成一摊真正的泥水哗啦啦洒在青石路上。
金属剑器碰撞出清脆的响音，混着泥水也如天女散花叮铃哐当散落一地，藏污纳垢的泥迹从光洁的剑身滑至剑刃，露出被腐蚀出的锈迹斑斑。
其中还掺杂这几块看不出人形的白骨。
妖祟得到解决，活着的众人紧绷的神情骤然松懈。
衣衫狼狈的刘家主身旁修士的搀扶下，丢下手里颤悠悠的剑，身子疲软着大喘气。
在场其余人表情多数也如出一辙，泥妖杀不死，寻常法术攻击和剑势攻击都会被它流动性极强的身体纳入，根本无法造成重创。悬在头顶那把随时会掉落让众人提心吊胆的利剑终于掉落，众人皆还是心有戚戚，恨不得离污秽之物越远越好。
唯有少湙在腐臭熏天的烂泥堆里翻找，捧出一堆泥糊到看不清的物体。
也不在乎肮脏，他细细拂开上面的黏腻液体，底下的赤红羽毛显露出来。
顺过气来的刘家主见此情景不免心虚，清了清嗓子先发制人，“畜牲为救人而死，也算是死得其所了。湙公子不必伤心，我们刘府必定会寻只更好的灵兽赠与公子，当做是公子出手相助的报酬。”
少湙不言不语，只静静将变作原形的赤鸟尸身以火焚成灰烬，指间感受伙伴最后留存世间的一丝余温。
他的安静给了一些人忍让的错觉，以刘家主为首的人气势足了些，哼笑了几声便要转身往屋内走。
咻——
赤羽剑拔地而起，以凌厉之势破开气流稳稳插落在他的鞋尖处，只需再偏一毫，便是会从他的脚背刺穿。
变故让所有人都始料未及，尤其是被明晃晃针对之人，他如惊弓之鸟弹开，往后踉跄着跌坐在地，吓得屁滚料流。
“你，你……干什么！莫非还想当众杀人！”他声音颤抖，丝毫不怀疑眼前人，不，剑灵能做出此事。
收拾残局的修士见状立刻围拢，戒备提着剑蓄势待发。
少湙面色平静如常，看不出丁点愠怒，似乎早就料到了结果般，却没有一人敢放松警惕。
他嗤笑，看啊，这些人心里清楚对与错，明明方才他才为他们解决一大祸患，只因他是异族，仅仅只是流露出为朋友讨个说法的意图都被以刀刃相向，甚至他还什么都没做，俨然已经是新的洪水猛兽了。
他感到无趣，慢悠悠一步步走上前，提剑之人移动阵型，形成包围之势把他圈在中间，如临大敌。
少湙气定神闲扫过所有人，漂亮的丹凤眼里闪烁着意味不明的笑意，斜指着瘫倒在地浑身惊颤不已的刘家主，再次问出万年前问过的问题，“赤鸟本来在空中身姿灵活些，因为他在求救，选择下几乎贴在地面和泥妖纠缠，为他们几人挡住攻击，可仅为了片刻的喘息就毫不犹豫将它推入妖祟腹中，你们说刘家主此举错了还是没错？”
“且先不论对错，畜牲就是畜牲，不管如何，替人去死本就是天经地义，也算功德一件。再者，它死都死了，难道还要杀了人以泄愤吗！”
一个较为成熟的修士义正言辞开口。
少湙点头，也不辩驳，掌心一收，赤羽落入手中，他腕部翻转，剑刃直抵刘家主脖子。
“你来回答，错没错？”他笑意吟吟问道。
刘家主本就只是个小修士而已，哪见过这场面，早就吓得说不出话了，哪还能回答他的问题。
少湙手中逐渐用力，很快见了红。
无声的硝烟弥漫，一场恶战一触即发。
“少湙别冲动！”
闻悦和晏璟赶到时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幅场景。
晏璟一甩衣袖掀翻围着的人按住少湙的肩胛处，微不可察摇了摇头。
轻声道：“不值得。”
“是啊是啊！”
闻悦气喘吁吁，却是赶紧点头附和。
他们到底是要离开幻境的，为了一时意气不值得！
空中无声的紧张蔓延，半晌，少湙收了剑，朝着他胸口狠狠踹了脚，一言不发离开。
闻悦赶紧跟上。
**
回到昨日离开的客栈，少湙抱胸倚在窗前垂眸凝思。
闻悦则坐在桌案前津津有味吃着顺路买回来的蜜饯儿，梅子蜜饯儿甜而不腻，口感十分独特，若不是因为带不出幻境，她还真想多买点饱饱口福。
拈起碟子里最后一块放入口中，她抬头发觉少湙保持一动不动的姿势好一会儿了。
“……你别伤心了。”
她不大会安慰人，想了良久才干巴巴道。
“我有何可伤心的，多少年前的事了。”少湙活动了下脖子，漫不经心道。
“那你……”
话到一半，闻悦闭嘴，心里腹诽道，那你一副低着头要哭出来的模样干嘛。
“我在想一些事。幻境估计快要消散了。”他道。
“你怎么知道？”
“方才在刘府时，一些人身体已经开始有虚幻之象了，幻妖妖力维持不了多久了。”
果然，他话音刚落，闻悦发现屏风桌椅上渐渐蒙了层毛刺刺的重影。
“那你现在要不要去和晏璟道个别？”
“没这个必要，反正他还活得好好的，我对着幻境里的他道别做甚？”少湙好笑瞥了她眼道。
闻悦不再多言，呼了口气，这幻境可算结束了，小命暂时保住了。
屋内摆件最先化作尘埃飘散，闻悦不得不起身紧挨着少湙，还是站近些，免得待会儿又出什么意外，她可真经不起折腾了。
“晏璟告诉你了吗？”少湙兀地开口，话语也没说个明白。
闻悦反应了会儿，竟诡异地理解了他所想，“说了啊，没想到你以前心善着呐！”
她笑眯眯用地和他肩膀轻撞。
“是啊，以前挺蠢的。”少湙骂起自己来也是一点也不留情。
闻悦扯扯嘴角不说话，这话她没法接啊！
“……诶晏璟本体是什么啊？”闻悦突然问，“不会也是剑灵吧？”
“那不是，晏璟他本体是株灵草，得天地钟灵得以修成灵体，食他之肉可活死人、肉白骨！”
“这么厉害？！”闻悦扬眉。
“是啊，等之后再见到他，我割他一块肉给你熬汤补补如何？”少湙眼尾钩子似的，眸光潋滟，像那勾魂夺魄的妖精笑意深深。
闻悦：“……”
“别！我可没吃活人肉的习惯，损阴德！”
少湙大笑起来，笑声震得本就不稳定的幻境支离破碎。
笑！有那么好笑吗！
闻悦无语瞪了他一眼，抬手想挠他的痒痒穴。
指尖还未来得及触碰到他的余温，眼前画面扭曲，登时陷入无尽黑暗，感官被无限放大。
她只觉得一股强大的拉力撕扯着她，不断将她往下拽，好似要将她魂魄四分五裂般。
天色澄亮如境的街上，闻悦猛地睁开眼。
街边静谧无声，太阳悬于苍穹之上，毫不吝啬把蕴着暖意的金色光芒洒下，闻悦被晃得眼睛生疼，本能地微阖上眼。
但依旧驱不散无方城经年累月的阴气森森，阳光耀眼明媚，贴在肌肤上的空气却丝丝缕缕沁人骨的凉意。
两种不相合的寒风艳阳齐聚一堂，割裂又违和。
闻悦动了动身子，针扎似的密密麻麻刺痛从四肢百骸慢慢传来，她才发觉手脚长时间没动，僵硬的紧。
缓了片刻工夫，她挣扎要坐起来，脑袋还有些混沌，她手一阵摸索撑着支点，手心触感软实有力，一片温热。
这是？！
闻悦蒙了一瞬，掌心却实诚用力捏了捏。
啊！她在做什么啊！
闻悦脑子瞬间清醒，从未如此清醒，此刻简直清醒得可怕！
她心虚偏头，悄悄去看少湙是否清醒，心里暗自祈祷。
天不遂人愿，越怕什么越来什么。
猝不及防和身下人似笑非笑地凤眸四目相对。
闻悦讪笑着撇开头，脸色霎时爆红。
其实明天的太阳也不是那么有吸引力了。闻悦麻木着想。
“你要不要先从我身上下去，我这样不太舒服。”
少湙声音略微暗哑。
闻悦耳根子都涨红，白皙的脸蛋上活像熟透了般。
方才大脑没反应过来，此刻才注意到她几乎半个身子都躺在少湙身上，腰腹还被他双手死死禁锢住。
难怪她说她怎么没感受到青石砖上的冰凉。
她模糊记得那日黑袍者自爆时是好像被少湙从身后揽住了，之后的记忆就在幻境了。
她火速扒开他的手，弹跳起身，整个动作一气呵成。随后她手背在身后拼命搅动着手指，眼神不自在随处乱飘，颇有欲盖弥彰的意味。
等少湙慢悠悠起身后，闻悦又忍不住偷偷瞄他几眼，正巧撞见他抚弄着胸前衣衫上的皱褶。
闻悦很不自在了，站立着也是如坐针毡的煎熬感。
“你要看就看，偷偷摸摸的做什么。”
偷看被抓包，闻悦脸上彻底挂不住，思来想去，索性昂着头直直瞪着他。
“你管我！”
“我没管啊，我只是问问而已。”
少湙眸光促狭，语气慵懒道，尾音被故意拖得悠长懒散。
“哦，但我又不是非要回答。”闻悦面无表情，略有些凶巴巴道。
“我又没让你一定要回我。”少湙仍笑得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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