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第五十六章

自打沈周住进了县衙,顾临川每日鞍前马后,忙着拍马屁,倒也无暇顾及其他。

至于处置无愧这等小事儿,早被他抛之脑后,直到沈周提起卷宗,他才支支吾吾道:“书吏前些日子告假了,所以......”

沈周眉梢一挑,明知故问:“所以?”

“所以......尚未录入府库......”

“堂审记录总该有,拿来看看。”

顾临川拧眉,觑了眼师爷,结结巴巴道:“那三人......是......是李侍卫抓来的,罪状明了,所以......并未开堂审理.....”

“胡闹!”沈周拍案而起,怒视顾临川,“尚未审理,就公开问斩,谁给你的胆子!”

顾临川忙伏跪在地,“大人说的是......怪下官一时疏忽......”

沈周拍了拍衣袖上的灰尘,垂眸道:“顾大人想来也是身不由己,本官这次......”刻意顿了顿,拖长尾音,顾临川像只刺猬,蜷缩成团,汗毛倒竖,大气也不敢出。

“......就不予追究了,本官身为大理寺卿,审案是分内之事,不如就让在下,替顾大人分忧分忧?”

顾临川一怔,没想到沈周竟欲插手县衙的案子,这可如何得了?若让他知道自己手里那些陈年旧案,还不得扒他一层皮!

“大人公务繁忙,岂敢劳您动手,您只管吃好、喝好、玩好,下官就算不眠不休,也会将案子审理清楚,给您过目。”

沈周牵起嘴角,虚扶起顾临川,轻轻弹了弹他肩上不存在的灰。

“如此......甚好......那就有劳顾大人了,在下听闻,余杭郡鱼米丰饶,景色优美,这就去领略一番,待归来,望大人已将案子审好,放在本官桌上。”

沈周言罢,挥袖离去,头也不回,留下顾临川呆愣在原地。

传言,沈周沉默寡言,行事稳重,怎的是个这般跳脱的性子?说风就是雨,好生难缠。顾临川暗暗在心底祈祷,只愿这尊大佛早日滚蛋,还他清净——

阿弥陀佛。

沈周出了县衙,扬起嘴角,直奔悦来酒楼而去。酒楼门口,张灯结彩,旗幡飞舞,食客络绎不绝,进进出出,宛如流水。

长留,即沈周,掂了掂手中的银锭,抬头,仰望着悬在高处的金字招牌,莫名生出一种“衣锦还乡”的自豪感。

当初,他和花无颜也是站在此处,她以为自己要带她来吃饭,震惊不已,自觉囊中羞涩,不愿入座,他那时一穷二白,还得仰赖她过活,怎么可能有钱,请她来酒楼挥霍?不过是想逗逗她......

如今他不缺钱,可想款待之人却不在身边......

长留此刻,突然理解了元稹笔下“今日俸钱过十万,与君营奠复营斋”的惆怅。

“客官,里面请。”小二肩上搭着白布,热情招呼长留入座。

若换做平常,长留定会选择人多热闹的大堂落座,可今日,却破天荒地,选择了楼上安静雅致的包厢。

长留撩起衣摆,一步一步,拾级而上,走到一半,忽觉身后目光灼灼,回头,俯瞰楼下芸芸众生,眉心微蹙,难道是顾临川派来监视他的人?

“客官,怎么了?”

“无事。”长留摆摆手,不再理会那道炽热的目光,跟着小二,进入雅间,落座,点菜。

“客官,您确定?”小二盯着满满当当的食单,瞠目结舌,“可是约了好友?”

“就我一个。”

小二默了一瞬,好心提醒他:“......这么多菜,您一个人......怕是吃不完。”

“无碍。”长留摆摆手,眼前浮现出顾临川那张有苦不敢显、敢怒不敢言的老脸,会心一笑,“吃不完打包,有人还饿着呢!”

约莫一盏茶的功夫,十几道菜摆满方桌,长留抄起银箸,正欲大快朵颐,忽闻门外响起敲门声。

“客官,北安寺的梅花要吗?”

清洌空灵的嗓音。

长留一怔,放下筷子,走过去,拉开门,少女长发如瀑,戴着面纱,手执一枝淡白色梅花,正朝他望来,目光冰冷似雪。

正是花无颜。

她问:“为何不告而别?”

长留:“......”

见他不答,花无颜的声线渐冷,“我早说过,若有一天,你要离开,知会我一声便好,我绝不留你......难道寺卿大人觉得,小女贪图富贵,会借机赖上你,所以不辞而别?”

长留心口一痛,半晌儿,沉默不语。

花无颜孤身奔赴刑场,也未曾知会于他,如今自己不过是有样学样,她倒是动怒了......

既是做戏,自然要做全套,长留抿了抿唇,眉心微微一敛,打量着她,客套道:“姑娘,你我认识吗?”

花无颜咬唇,一瞬不瞬地盯着他,半晌未曾言语,既然他不愿相认,她又何必自取其辱?

他如今是高高在上的大理寺卿,是备受尊崇的沈大人,而她......则是在逃要犯,云泥之别,何必再有所牵扯?

花无颜心灰意冷,正欲转身离去,忽觉手腕一紧,长留拽住她的衣袖,嘴角噙着淡淡的、疏离的笑意,“虽不相识,但在下与姑娘,一见如故,可否赏光一叙?”

“不必了。”花无颜回眸,拂袖,冷冷道:“小女还要卖花,比不得大人,自在清闲。”

这是在讽刺他无所事事,懒汉一个?奉承听多了,偶尔来两句冷嘲热讽,倒也悦耳。

长留指了指她的花篮,从怀中掏出一锭碎银子,笑道:“这花在下都要了,现在可以赏光,陪在下吃顿饭了吗?”

花无颜望着他两颊的梨涡,怔仲良久,回过神时,长留已将银锭放在她手心,顺势提过花篮,完全不给她拒绝的机会。

“寺卿大人......这些银子可不够......”花无颜合上掌心,抬眸,看向长留,“一枝花一两银子,二十枝,二十两。”

“一枝花一两银子?姑娘莫不是在说笑?”长留抽了抽嘴角。

“寻常巷陌,寻常人家,民女自不敢如此要价,可眼下身在酒楼,寺卿大人也并非寻常百姓,自不可等闲视之。”花无颜理所应当地伸出手,摊开掌心。

说到底就是要勒索他呗,怎么请她吃个饭,还得倒贴银子?长留腮帮一缩,心不甘,情不愿地解下钱袋,递给花无颜,委屈巴巴道:“在下身上,就这些了。”

花无颜睨他一眼,转身,进屋,坐下,扫了眼菜色,薄唇轻启:“寺卿大人果然豪气,这顿饭,赶得上寻常五口之家,一年的口粮了。”

这又是在阴阳他花钱大手大脚,不会勤俭持家?看来花无颜对他不告而别之事,怨念颇深。

“姑娘一口一个,寺卿大人,怎知在下身份?莫不是倾慕在下,暗中打听的?”

“咳......”花无颜猛地呛了口茶水,连连咳嗽,涨得小脸通红,长留得逞一笑,添油加醋道:“莫不是被在下说中了,姑娘如此大的反应。”

月上柳梢,明暗交替的光影透过月洞窗,洒在少女眸心,漾开一池春水。

花无颜抿了抿唇,压下心头翻滚的巨浪,直视长留,缓缓解释:“寺卿大人刀尖下救人的美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小女彼时,正巧在场,有幸一睹大人风姿。”

“这样啊.....”长留甚是遗憾地叹了口气,“刚刚姑娘如此反应,可是在下与你认识的什么人,形貌相似?”

夕阳被远山吞没,夜幕降临,深蓝色的天空被窗柩定格,星子点点,闪烁其间,美得像一幅画卷。

花无颜看他一眼,眸光渐渐熄灭,“不重要了......”

“是吗?那姑娘看上去......为何这般难过?”长留给她夹了箸清炒芦笋,小心翼翼地问。

月光落下,似银霜,白了青丝。

花无颜低下头,默了默,指尖轻点杯沿,扯出一抹淡淡的苦笑,“我只是还没习惯......”

还没习惯你不在身边.....叽叽喳喳,嬉皮笑脸。

喊我一声“喂”......

-

“大人料事如神,花无颜果真去找那沈大人对峙了。”

“沈周作何反应?”李遂微微睁开眼,从拜垫上起身,双手合十,捻动佛珠。

他身前,矗立着巨型观音像,梅檀香袅袅,自脚底腾升,熏烤着菩萨的眉眼,可菩萨慈悲,又怎会责怪众生心有不虔?

“沈大人看似......并不认识她。”

“哦?”李遂拖长调子,眉梢微挑,似是不相信沈周会不认识花无颜,“之前让你查沈周的行踪,如何?”

李析拱手道:“沈大人一年前,确实来过余杭,但中间消失了好一阵,没人见过他,直到半年前,才又出现在花家。”

“消失了多久?”

“三月有余。”

“派人去查,这三月他都经历了什么,还有......去把花无颜抓回来。”

李析神色微变,“大人是想......?”

李遂迈出佛厅,负手而立,微敛双眸,眺望着寺院外成片的落梅,“既然查不出端倪,那就让他,自己承认。”

花无颜吃了几口,借口有事,便先行离开了。

长留望着满桌佳肴,顿觉无味,放下筷子,视线一滑,他给她的钱袋,原封不动地躺在木椅上。

长留弯腰,拾起荷包,抚摸着上面的梨花纹样,怔怔出神,这钱袋是花无颜上元节送他的礼物,本打算绣秋海棠,但她觉太过扎眼,易招小偷惦记,遂改成了浅白的梨花。

她说,荷包讲究吉祥,遂在枝干上绣了如意藤蔓。

长留眼眶一酸,攥紧荷包,正欲起身去追,小二忽叩门而入,手中端着木碟,笑道:“客官,这是小店附赠的合欢粥,您请用。”

“多谢,不过我有急事——”

小二拦住他,“这粥是刚刚那位姑娘做的,她本不让我告诉您,但小的不说,怕您辜负了她的一番好意。”

脚步一滞,长留接过粥,坐下,拿起汤匙,轻轻舀了一勺,放入口中,眼眶酸烫。

花无颜曾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要走,她绝不挽留,彼时,他还抱怨她太过无情,相处了这么久,好歹应该客套一下,给他做顿好吃的践行。

她当时并未答应,长留还以为她没当回事,没曾想,她竟记在了心上。自己明明装作不识,她却还记着曾经的戏言......

“这棵合欢树,是我爹娘成亲那年种下的,今已亭亭如盖。”

那棵合欢,承载着她爹娘一生一世的情谊,她如今竟舍得拿来做粥,为他践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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