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劫广场阴云密布,压抑得人心惶惶,归真柱上,李拈花仿佛将十八层地狱的酷刑经历了个遍,脑袋无力歪垂着,胸前衣襟被血染红,指尖、脚踝不停有血珠滴落。她似已无知觉,场外的伯齐却看得心如刀绞。
幸而归真**来到尾声,再一道符打出去就可以收尾。哪料变故陡生,已经枯竭了的气机倏忽大盛,先前拔出的是灰色紫色混杂的妖气,此刻从她体内涌出来的却是纯粹的黑白双气,细看尽数出自其心脏位置。
九名修士先是一怔,随即大骇。
若只是白色气机就罢了,白色气机满含圣洁的味道。然而它有多圣洁、纯净,那股黑色气机就有多邪恶、凶残,比方才的妖气更甚。
“这种气息,难道是……”
妖已是粗鄙、野蛮、邪毒,比之更甚的,魔!
魔无踪无形,非是万灵所化,却是万灵所生,与天地同寿,与道同存,不死不灭,无止无尽。
久远前神陨落,魔也从典籍中化去身影。若说百年时间足够人们淡忘妖是何样,那么千年时间,足以将魔之名从人族脑中抹除。就连吓唬小儿,人们也更多用鬼,而不是魔。
真要问魔是何样,谁也说不清,倘说心魔,或者还熟稔些。
但这种气息太特别,比鬼魅阴寒,比妖更纯粹,与神一样霸道,窜入脑中的第一个念头就是魔。与其说,他们忽然想起来陌生的名,不如说,对方在不知不觉间侵入了他们的神识,向他们宣告:魔,已归来!
为首的修士眼一厉,当机立断:“重启归真**!”其余几人应声而动,毫无迟疑。
重启归真**,意思是再来一遍。一遍归真**已经将李拈花剥皮拆骨,只留一口气,再来一遍,无疑要她的命。随着法诀重新推进,这名女孩子定然撑不下去,然而他们顾不上。对方是临仙山千金,他们正在人家地盘上,不好直接出手杀人,而魔,他们也不能放任,定要扼杀其于雏形。就实说,归真**能否化散魔气他们也无法肯定,却只能一搏。
如果这名女孩侥幸活下来,是她的造化;若死去,他们自会直面临仙山的问责。
真永门,问心无愧!
既有定策,九名修士面上只余寒霜。
他们打出最后一道符后,并未停下,而是变了动作。起先外围观看的人尚有些糊涂,很快意识到他们正在重启归真**,有人疑惑,有人脸色大变。
“他们是要杀拈花!”李叹青惊呼一句,丢下华英,赶忙往后院去寻母亲。
无数金丝从李拈花体内撤出,重新汇集,此次不再分散,而是直击李拈花心脏部位。甫一刺入,黑白双气大盛,如开闸泄洪般疯狂涌出,李拈花立时喷出一大口鲜血。
“你们怎么敢!”伯齐越过人群,冲入广场,扑到结界上,不住拍打,“住手!你们在干什么,这里是临仙山,你们敢杀她!”
局面忽转直下,场上骚动起来。
不知谁大喊了一句“那是魔气”,人群哗然,但因为妖族来袭,诸多修士都曾在前线临敌,可谓身经百战,很快做出反应。他们摆出戒备之势,一面围住伯齐,一面与临仙山对峙。
须臾,老祖宗与吴霖都接到消息赶来。见此场面,老祖宗龙杖捶地,大喝:“临仙山弟子退下!”
吴霖恼怒:“母亲是要眼睁睁看拈花去死吗?”
“你看清楚!”老祖宗一脸肃然呵斥,“那是魔气!你教出来的好女儿,不但与妖为伍,竟还与魔有牵扯!今日,你保不下她了!”她眼神微黯,“不仅仅你,临仙山也保不住她了。”
“可是!”向来坐得住的吴霖,终于也开始慌乱,“怎么会,怎么可能……”
那是她从小看到大的女儿啊,在她眼里再乖巧、可爱不过的女儿,仅是有些喜爱捣蛋罢了,怎么就与魔扯上关系了?难道,难道就因为她出逃那段时日,自己没有看住,就招致了此等后果?那,岂不是,自己害了女儿?
老祖宗下令:“拽开那名少年,别让他阻碍了几名修士。”
说话间,李拈花再喷出一大口血,血珠飞洒,染红了伯齐的眼。第二遍归真**进程要快得多,力度也大得多,不留余地,且只针对受术者心脏,见效十分快。李拈花最后的生机被抽离,如被霜打的花,蔫下去。
金丝翻捣、扯拽她的心脏,单薄的胸口,血流汩汩。
她连痛都不会喊了,孤零零挂在那里,满场没有一个人喊停。
满场,竟没有一个爱她的人!
她,要死在自己眼前!
不可以,有他在就绝不可以!没有人爱她,他爱!没有人希望她活着,他希望!
一声长啸,白雾喷涌,少年化出巨大的麒麟之身。
包围他的修士被气劲扫出去,场上所有人惊愕。
真珠明达豁然睁眼,他身后真永门修士齐齐亮出刀剑。他们一跃而起,飞至结界周围,挡在麒麟身前,真珠明达戟指大喝:“妖孽,旧账还未与你算,你还敢捣乱!速速退下,尚可留你一时,若否,别怪我等不给临仙山情面!”
台阶上,吴霖欲动,老祖宗拦住去路:“别再执迷不悟!”
“那是我女儿!”
“那也是我孙女!”老祖宗摇头,比往日多一份无奈,“若是可以,你以为我就这么容不得她?天命不可违,她终究早该死在转灵潭。十九年,你为自己与她偷来十九年,该结束了。也是老天开恩,为你们圆了十九年的母女缘分。吴霖,你也曾是修道之人,知道缘尽不可勉强,放她去了吧。”
吴霖泪流满面,不住摇头:“不,不是的,不可以。她是我的女儿,是我身上掉下的一块肉,是我一点一点,拉扯大的。我不能,怎么能眼睁睁看着……”
“你就算过去,又能做什么!”
利语如剑,直刺吴霖心扉。她望着自己的双手,第一次生出强烈的后悔,前所未有的悔恨之心。
放弃力量的自己多愚蠢!以为只要拥有家庭、亲人就足够的自己多天真!为什么要斩断自己的双臂!她在心里咆哮。为什么要甘心做俎上鱼肉!为什么放弃反抗的力量!
“拈花!”她泪眼模糊,对着归真柱上不知是死是活的人,喊得撕心裂肺。是愚蠢的吴霖,让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儿被诛戮,被千刀万剐;是懦弱的吴霖,害了女儿!
广场上乱做一团,风吼如狂,外六峰亦是风起云涌。
最外一峰上驻守的弟子,戒备望着忽然出现在头顶,仍在不断扩张的“乌云”:“是什么?”
“阴风嗖嗖,定然不是好东西。”
这时真永门留守弟子的传讯符到了。
“妖族?”
“乌云”很快回应了他们,云中探下第一根妖怪长须,守备弟子立即发出讯号,峰上警钟当当狂响。整座山峰动起来,弟子、仙娥奔走呼号:“妖族来袭!妖族来袭!备战!各峰传讯,立即备战!”
与此同时,第六峰的“潭面”维持着最后一丝平静,平静下暗潮汹涌。
“你还在做无谓挣扎……”脑中声音依旧在喋喋不休,李崇道已经不打算再听。他假装投降,气机撤退,趁对方松懈的一瞬之机,遽然暴起,疯狂反扑,气机重新占据自己的经脉。这不算完,它们不做分毫停留,直扑自己的玄丹。
“你要……”脑中声音惊愕。
不等其话完,玄丹光芒大作,猛然爆裂,在他体内引发一场山崩海啸、天塌地陷。洪流般的气劲呼啸而出,铺天盖地,席卷过每一寸经脉、肌肤,每一只毛孔,每一处关窍。无法控制的力量将他从头到脚,从里到外,由百会至涌泉,再由涌泉至百会,彻彻底底清洗一遍。这个过程短暂得只有弹指一瞬,李崇道却觉得漫长得好似从亘古的天地初开,走至如今,走过无数个沧海桑田。
下一瞬,以破碎的玄丹为中心,气机回流,亦是眨眼时间,玄丹与所有气机消失。
飞花尚未落地,血肉间一场宏大的湮灭,已悄然完成。
李崇道结印的手停住,垂落,他猛咳几声,咳出一口血沫,神情却轻松无比:“看来你的愿望泡汤了。”
脑中声音肃然,带了几分敬意:“十二人,有六人做出了同样的选择,另六人只是功力不足,无法反抗。本座以为人间堕落成何样,看来也不算太堕落,至少你等不愧对仙门领头人之名。可惜……”对方话锋一转,“你等以为本座若有十足把握能控制你们,为何还要如此迂回,不直接破封印而出?”脑中声音哈哈大笑起来。“现在才要开始!”
语毕,树叶沙沙作响,须臾天地变色,上方风云涌聚,鬼哭狼嚎,下方播土扬沙势如万马奔腾。木质再坚硬的树也不得不伏低,林间飞鸟振翅、走兽奔逃,仿佛苍穹即将坠落。
在一片兵荒马乱、手足无措中,迷蒙处,一团黑云悄然出现。
众妖簇拥下,妖君拈弓搭箭,雷兽之心引动九霄天雷,厚重的云层里顿时阵阵轰鸣。流火大弓熊熊燃烧,蓄势已极的雷殛之箭,在飞扬的尘沙中发出耀眼的光芒。
为光芒所引,李崇道抬头望去,只见黑云周围气流翻涌、空间竟现扭曲之象。他心中大骇,“不好”尚未呼出口,箭呼啸而至,直指转灵潭上,黑链悬挂、流光溢彩的巨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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