取了毒液的谢二带着挂画旁边高几上的花盆离开别庄,刚回到紫极城中的谢府——如今的国师府,在自己寝屋安置好花盆,就有内侍来请,说皇帝召见。
跟随内侍入了禁中,踏上皇帝寝宫的金砖,谢二皱皱鼻子。凡人闻不到,他却被弥漫在宫殿各个角落的味道熏得想吐。殿宇珠围翠绕、金碧辉映,鎏金铜鼎中香烟袅袅,绮丽罗帷上金丝流光,氤氲似仙境,丹扆暗生香。然而怎样的金玉,也包裹不住其中的腐朽。天人五衰,皇帝正在他眷恋无比的金棺材中一点一点腐烂、败亡。
谢二心中厌恶,面上却平静无澜,一如往常地恭敬俯身:“陛下。”
愈发苍老的声音从帷幔中透出:“谢卿,你来了。”先前皇帝还能在道台上通坐一日,而今坐不得了,越来越多的时间不得不躺在御塌上。“太子献身多久了?”
谢二回:“已有半年,”
“还要多久,才能铸就朕的神躯?”
“不会让陛下久等。”谢二厌恶更深,如果此刻皇帝掀开帷幔,就能看见他看弃灰一般的眼神。人间有句话“虎毒不食子”,在他看来就像笑话。好比眼前的皇帝,为了能够紧紧扒住那只黄金御座不撒手,在自己提出以当今太子,他的亲生儿子,一名十二岁的孩子献祭,为他炼制不死之躯,以求永年时,竟然没如何犹豫就答应了。他以为要费一番唇舌,实际上皇帝迫不及待,命人将他可爱的儿子丢入炼尸池,看得谢二咋舌不已。
人类常常能让他大开眼界,有时他会怀疑,自己是否比他们更像个人。
不过对他来说,皇帝的配合是好事。“请陛下安心,一切尽在微臣掌握。陛下以凡人之躯,享仙人之永年指日可待。”
“好,那就好,朕只怕……”皇帝打住。
“陛下贵为天之子,受天庇佑,定然洪福齐天。”
一贯地说了一堆拍马屁的话,安抚了皇帝,谢二出宫,他还有更重要的事。回到谢府,他屏退仆婢,关上屋门,将从别院带回来的花盆抱到桌上,盆中花开艳艳,仅剩花心一朵暗红小花苞尚未绽开。
他拿出怀里的琉璃瓶,向盆中倒入一半毒液,毒液沁入泥土,转眼无踪。少时,花瓣簇拥的小花苞完全打开,屋内顿时芳香馥郁。
谢二带着完全盛开的花去炼丹室,再出时,手中多了一只装着红色液体的琉璃瓶。他将两只瓶子并列在阳光下,绿色与红色发出纯粹、邪恶又美丽的光。
他应该要立即出城,脑中却闪现一道曼妙的身影。
***
是夜,圣女回到奉天庙自己的院子,连日的快节奏,让她有些吃不消,然而没法子,谁都可以停下歇一歇,执剑不能,她也不能。妖族暂缓攻势,可愈发集聚的人群矛盾重重,甚至影响到结界、阵法的布置,于是劝解纷争也成了她职司的一部分,因为圣女的名号更能服众。
盥洗过后,回到寝屋,婢女退下,关门时一股阴风刮过,她打一个寒噤。门扉关上,回身,披着黑斗篷的人倏然出现在眼前,梦岚心惊便要大呼,对方一个箭步捂住她的嘴。
“是我。”
来人摘下兜帽,却是谢二。
“谢二公子?这么晚造访于礼不合吧?”梦岚疑惑且不悦。谢府的二公子,皇帝跟前的红人,如今又是国师府二公子,她不算陌生,但也无甚交集。打过几回照面,对方看过来的眼神总让她觉得黏腻、如芒在背,那种滑腻的、肮脏的眼神,她见过不少,已经学会视若无睹。而谢二的眼神比一般登徒子更甚,缘由她不清楚,也不想去深究。
没想到对方竟然敢不顾礼数,夜闯奉天庙。
先不说他想做什么,光是绕开所有守卫与自己的婢女,出现在寝屋这等私密之地,就令人不安。
夜凉如水,梦岚起了鸡皮疙瘩,她衣着单薄,因为本打算就寝。对方目光扫过来,打量的、戏谑的,让她耳根发烫,却又不敢轻动,免得让自己更尴尬。
她用冷硬掩饰尴尬:“此处非招待之所,谢公子请,有何话明日递了帖子大厅里说。”说着要去开门。
谢二在身后笑道:“你开,不知别人看见如此夜晚,我从圣女房内走出去会作何感想?”
梦岚恼怒:“你想干什么?”转身,架子上的斗篷被谢二拿了披过来。
“在下满溢的怜惜之意,圣女感受不到吗?”他轻佻地挑起梦岚鬓边的发丝送到鼻端,深吸一下,很是陶醉。这一过于亲昵又过于熟悉的动作,叫梦岚心中猛地一震。“圣女是想起什么美好的过往了?”
“你怎么知道?”
“我还知道……”谢二凑到她耳边轻喃一句,梦岚僵住,任由他舔吻自己的耳朵。回过神,她猛地将对方推开,双肩激烈颤抖。谢二脸上的笑于她而言,仿佛梦魇重现。“别这么见外,我可是一直对圣女的馨香温软念念不忘。”他走到桌边,拿银箸拨动几下小香炉中的香灰,“味道不对了。”似乎很是怀念,“后来我又寻了诸多美人,但到底不比圣女的姿色。李如仙倒是不错,可惜花期太短,而且少了几分矜持,便少几分味道。”
梦岚犹自呢喃:“怎,怎么可能!”
谢二回头,眼中似有柔情:“梦岚,回到我身边来。李益之气数将尽,站出来,指证他。”
“什么?”
“轻薄圣女,对神灵不敬,亵渎奉天庙,令人们心中的圣地成为藏污纳垢之地,将所有人当猴耍,此等人罪大恶极。”
梦岚呆滞后退一步,随即暴怒,打开门:“你给我滚,马上滚!想要我与你们同流合污陷害执剑,做梦!”
谢二对她的反应不意外,摇摇头,面露失望:“梦岚你辜负我一片心意,真叫人伤心。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该知晓,临仙山被封冻,李益之大势已去,陛下容不得他。你知道我对你有多喜爱,国师府的大门永远为你敞开,想通了,就来找我。”说罢戴上兜帽,出了门,隐入黑暗。
……
“便是这样。”另一边,李益之的捧剑莫为,把谢二与梦岚的对话告知他。
李益之有所预料的一笑:“他们思量对付我不奇怪,不想才奇怪。”不论是为着权势的集中,还是为着他在朝堂对皇帝、群臣不敬,亦或在人们心中奉天庙的威望过高,皇帝迟早都容不下。他的上一任执剑就是由人间选出的修士担任,那是人间做出的一次反抗、一次尝试。
“圣女当真是位有情有义的女子。”莫为赞叹,“尤其对您。日后有机会,实乃良人。”
李益之斥他:“胡说什么?在此处,说此等话,便是对她的不敬。记住,她是奉天庙的圣女,是人们心中的圣女。”
“明白。”莫为问,“咱们是不是该防着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临仙山出事后,李益之虽未发疯,却失了护卫天下的热情。没离开,只是还撂不开手,这下好,他们要是真能逼得自己不得不离开,算好事,他巴不得。
再说谢二离开奉天庙,叫外头候着的车夫驾空车回府,自己召来一只大鸟,乘上去。须臾来到紫极城南面一座城池的郊外,停在大片良田中间的田埂上。风吹过,作物的清香飘来。若是白日,就能看见黄灿灿的麦浪,一浪逐一浪,丰收的时节,沉甸甸的穗头,每一粒饱满颗粒都充盈着喜悦。
“真是些可爱的小东西。”他的手指拂过身侧的麦芒。
而后摸出装有绿色液体的琉璃瓶,倒出一滴毒液在田埂上。毒液一经入土,就扩散开来,转瞬,两侧良田内等待收割的麦子,肉眼可见颓顿、萎缩下去。
***
那厢,黄大仙陪同下,李拈花催着小骡子一通紧赶,终于在大半个月后赶回问仙门。路过山脚小镇时,她绕了过去。黄大仙问:“怎不去小镇歇个脚?”见她似有难言之隐,“不会是有过节吧?”
“那倒没有。”过节是没有,只是回头看,曾经觉得温暖的笑脸笑语变得疏离。嘴上说能理解,心里到底是难以不在意。
装不了圣人,她就不勉强自己。
来到山门,牵引弟子正在等候,见了她,脸上甚是欣慰:“他们说你跑就跑了,你被吓坏了,不会再回来。我们说你一定会回来,你不是那般没得良心的人。为此我们两边没少争执。”
李拈花耳根发烫,很有些心虚,她还真打算就此跑了:“这也值当你们争执?大家都还好吗?”
“活着的都好,你又来勾我伤心。”上山途中,牵引弟子告诉她那夜发生的事,两人沉默片刻,牵引弟子岔开话题,“不说那些了。为你的事,咱们两边还开了赌局,待会儿可千万别叫掌门晓得。”他挤眉弄眼。
行至山腰,师祖身边的弟子下来,挡住他们的去路:“掌门的意思,你是该离开的,就甭上去了。”
李拈花心下突突:“师祖恼我来晚了?可急急赶了一路呢。”牵引弟子也替她说情。
传话弟子脸色和缓:“非是掌门恼你,掌门说你心里自当有数,这里帮不了你。”她递过来一封信与一只包裹,“这是封引荐信,你拿着去信上地址。便就去了吧,掌门不喜离别场景,也省得你多跑一趟,包裹已替你收拾好。”
若是自己不回来,是不是就没这封引荐信了?李拈花在心里问,不由庆幸自己回来这一趟。
她接过信与包裹:“既如此,拈花便去了。请转达,师祖大恩,拈花铭记在心。”
牵引弟子送她下山,李拈花问:“师兄师姐们安息何处,可否劳你带我去拜一拜?”
“你的好意我替他们谢了,此去路途遥远,你还是早些动身,莫作耽搁,修行人不计较这些。”牵引弟子提醒,“只一事,不管有没得进展,日后得了空,多回来瞧瞧。”
“拈花记着。”送到山门口,她请牵引弟子留步,“到此便好,此处交给你们,诸位辛劳,也请多多保重。”
“你也是,一路多保重。别心急,要相信自己,会好起来的。”
牵引弟子去后,李拈花跪地朝山上师祖所在方向叩三个响头,复起身,将包裹甩上肩头,离开。在离问仙门三里的地方,与黄大仙会合,前往师祖指点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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