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8章 第 158 章

树栖寒鸦不肯去,一轮圆月出奉天。

“厨房正在准备斋戒的食物,今年新备了三款糕点,一款花茶,不知是否合您喜好,叫我拿来给圣女品品。若是喜欢,便就定下了。”侍女小花提着食篮入内,掀开盖子,摆下碟子,又拿一只玉杯,倒下琼浆玉液似的花茶,屋内顿时充盈香甜的味道。

圣女闻见香味,也被勾起食欲,走来瞧一眼,三只玉兰花瓷碟里各摆着几只不同颜色的剔透糕点,或是粉如桃花,或是嫩绿如柳、淡黄如梅,煞是可爱。她端起一碟送到鼻端:“味道很是特别。”

“尝尝?说是往年准备来准备去都是那些个,别说执剑大人与圣女姐姐,就是寻常人也该吃烦了。他们体谅着呢,这回换点新的,也算是他们的一点心意,感谢两位这些日子对百姓的维护与付出。”

圣女不动声色以灵气将糕点与花茶都过了一遍。它们看起来的确诱人,但入口的东西她从来小心,哪怕是自己最信任的贴身婢女送来。探过无碍,她才拿起银箸夹一块糕点送到嘴边,小小咬了一口,立时被惊艳:入口即化、甜而不腻、清香满嘴。再饮一口花茶,淡而微甘,甘中一丝苦,化解了糕点的甜。她连连点头:“他们本事见长,去传个话,就用这些个。”侍女欢欢喜喜去了。

收拾过正待就寝,侍女小枝快步走来,见她脸色,圣女问:“何事?”

“城郊,又现人魔,‘濯世之剑’请圣女走一遭。”

“人魔?怎会?”尽管常有人族妖化的事例,但“人魔”只出现过一次。一来是炼化条件太苛刻,还没什么用处;二来灵脉一战后不见妖女鸣音踪影,人族亦加强防备,少有整村遭屠的情形,尤其紫极城附近未再出现此等惨事。

但既有“人魔”出现,不可小觑,圣女穿戴齐整与小枝前往事发地。

半个时辰后,奉天庙东侧,李益之的办事厅。

侍女小枝与一名“濯世之剑”匆匆归来,经莫为通报,入了办事厅。

小枝一见李益之,扑通就跪下,着急忙慌得语无伦次。在“濯世之剑”补充下,李益之弄明白发生何事:城郊发现“人魔”,圣女在小枝与“濯世之剑”的护送下前往,途中遭遇阵法埋伏,圣女不见。小枝与“濯世之剑”寻遍了附近都未找到,等候的“濯世之剑”也没能与其会合。

“来回我们找了一遍又一遍,那么大个人,怎会说不见就不见?”

李益之问:“其他人?”

“濯世之剑”回答:“仍在那一路寻找,只我们两个回来禀报。”

李益之:“走,我与你们去看看。”

三人来到圣女失踪的地方,果见几名“濯世之剑”来回逡巡,远一点的地方亦散着几人,见他来,都来见过。李益之听了他们的回禀在那条道上来回踱步,时而闭眼感受,一言不发。诸人面面相觑,静静等候。

少时,他睁眼,略一思忖道:“空间阵法,人应该还在这里,只是你们看不到。”他能感受到阵法能量的波动。“这样吧,你们先退开,我倒要看看对方耍什么花样。”将人用阵法困住,给出的信号不就是在等?等谁?除了自己还能有谁?

急吼吼的小枝,被“濯世之剑”拉走。待周遭无人,李益之朝虚空喊:“哪里来的藏头缩尾之辈?李某人来了,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话音落,眼前景物变幻,李益之以为会来到什么险恶的幻境,不想眼前却是丝丝柳动扣人心,漫天花雨留人意。目之所及,皆是粉色柳树,微风拂过,柳丝婀娜,如梦似幻,脚下是碧如翡翠的草地,叫人望之:风动柳动心旌摇,如茵一梦恨情天。

李益之在漫无边际的粉花碧草中行一阵,瞧见一抹和着纷飞的柳叶翩翩起舞的倩影,走近一看,不是圣女却是谁?圣女旁若无人,广袖挥舞如蝶翅,脚尖轻旋,起承转合,跳得浑然忘我。

李益之默然看了许久,圣女才停下,微微蹙眉,似乎有哪里不满意。

他喊:“圣女?”

对方闻得,抬头,瞧见他,满面欢喜跑过来,亲昵挽住他的手臂:“你来了?快给我瞧瞧这支舞,我哪里跳得不合?总觉得少点什么。”

李益之原打算趁她靠近,探得妖邪气息,立即将其拿下。第一眼,他就心生戒备,圣女不是这般模样,不是这般神情,他没见过她跳舞,眼前定然是妖邪所化。同时,他对此阵也有了猜测,此情此景无外乎以幻境叫他松懈,趁机偷袭于他,或者幻化美色迷惑于他。只是,他没想到对方会化成圣女的模样,开玩笑,尽管他们同供职于奉天庙,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他对圣女却是敬重的。他们互相扶持,应对挑战与恶意,是友人也是同行的伙伴,并不生亵渎之心。

出乎意料,眼前人身上不带半点妖邪之气,她的确不是他熟悉的样子,可偶尔会出现他熟悉的神情。他意识到眼前的或者就是圣女,不过较平时的她很不一样。

是圣女被控制了?他试探一问:“你知道自己是谁吗?”

对方嫣然一笑,是他从未见过的娇嗔:“你傻了?我是梦岚啊。”

“那圣女知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

“叫我梦岚。”

“……”

她重复:“叫我梦岚,我才回答你。”

李益之含糊唤了声:“梦岚。”

对方很满意,告诉他:“我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做什么。此刻我们在一道阵法中,我得到‘人魔’消息,前去与‘濯世之剑’会合途中,中的阵法。也知道你是奉天庙执剑,而我是奉天庙圣女。”

“我来带你出去。”

对方拽住他:“等等。”她望过来的眼神满是恳求,“我们等一会儿再离开,就一会儿。”她告诉他,中了阵法起初她很急,但很快发现此阵并无害处。“只是让我想起了一些早被遗忘的美好,与被放弃的喜好。你知道吗?这里的情景是随我的心意变化的。”她挥手,眼前的粉色柳树、绿色草地退去,化作一大片向日葵。

她带他走在花田间:“对不起,这段日子我太累了,只是想留在这里片刻。我知道‘人魔’还在等我,可我……”她回头,很是歉疚,“我不是一个合格的圣女。”

那双眼中的疲惫与不忍,让李益之心软:“我懂。”长时间的紧绷就算他也感到疲累。何况,那是“人魔”,对着本就遭受无尽苦难而化魔的“人魔”,施展千刀万剐的镇灵大阵,对圣女来说,是怎样的折磨?从上回她镇灵回来,失魂好几日可见一斑。

心生怯意,想在去之前喘口气,是人之常情。李益之默叹口气,陪她漫步在一株株向阳的花盘中。

“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向日葵吗?”不等李益之回应,梦岚幽幽说着,“因为心中藏了太多黑暗,才会向往阳光。不用诧异,你平素看到的那个端庄知礼的圣女是我,现在这个与你吐露心事的是我,还有你不曾看到过的那个也是我。”

她自顾自说着:“奉天庙里传达神谕的是我,治愈受伤人们的是我,方才跳舞的也是我。没有喜好的是我,喜欢向日葵、喜欢粉色柳树的也是我。我告诉人们,我喜欢肃穆的黑色、纯洁的白色,其实我喜欢轻快的色彩。我告诉人们我喜欢一色的长袍,其实我喜欢飘逸的衣裙。我告诉自己无论何时都要笑得端庄,笑得不差一分一寸,可我也想高兴的时候就大笑,尽情地笑。”

“我还告诉自己,告诉所有人,我是天的传音者,我不需要、也没有常人的感情,我高高在上,不可被亵渎。可是……”她转身,凝着他,“我也有喜欢的人,我想告诉他,想让他知晓,我的血、我的心也是热的!我也想热烈地爱他,我也想要他的回应!”

风吹起她的鬓发,传递着她的爱,她的渴望,她的克制、痛苦与挣扎。

李益之被她眼中的炽热烫到。

他心慌意乱:“圣女……”

梦岚大吼:“不要叫我圣女。”她攀过来,“叫我梦岚。”

“可……”

“不要可是。”她拽过他的手按在自己心口,“你听到它在跳动吗?你知道它有多爱你吗?比你想象的还要多。”她靠近,温热的气息洒上他的脖子。耳鬓厮磨,好似他们是最亲密的恋人:“我知道这是幻境,我知道不论发生什么,它都只会是一场梦,留不住的黄粱一梦。益之,我想要一场梦,把它给我好吗?”

她将他扑倒,周遭的向日葵弯下腰结成花床接住他们。

这一下却叫李益之清醒,他伸手挡住覆过来的人:“圣女,梦岚,不可以。你我都是修行人,不可臣服于欲*望,徒损了修行。”

梦岚按住他的心口:“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它跳得很厉害。”

“我……”

“你敢说一点没有?不要自欺欺人。还是说……”她满眼凄凉,“我就不配,像个普通人一样爱一回吗?”

泪滑落,滴在李益之眼中,打开了他封印在心底的柔情。

不喜欢吗?真的一点不爱吗?不是的。

因为珍视才不想唐突了她,而珍视源于什么,李益之比谁都清楚。

梦岚环抱住他,像下一刻就灰飞烟灭也愿意一般,用尽力气环住他,在他耳边诉说她热切的、绝望的爱意:“益之,为我造一场梦吧,一场有血有肉烈火燃烧的梦。”

梦醒以后,各归各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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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仙拈花
连载中枫沐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