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沙漠的时候,李拈花嘴里还嚼着梭梭的根茎。望见山峦般起伏的屋宇,她解下腰间装瘤胃水的牛皮袋,朝心心念念代表了生机的人烟,发足狂奔。
这是一座与离开时的小镇有几分相似的小镇,她几乎是冲入镇中央最大的巷道,想象待会儿遇见活人,她要说什么。在漫天黄沙中徘徊时,关于离开沙漠后情境的想象支撑着她。那时脑中一遍遍闪现同一个画面:只要走出沙漠,她一定要抓住第一个遇见的人,不管男女老少,都要给对方一个大大的拥抱,告诉对方,自己活着回来了!
出乎意料,她在街巷中走了许久,没有与出发小镇同样的喧闹,相反,街上几乎不见行人,道边屋宇皆是门扉紧闭。墙角散落着没有收回去的杂物,个别人家门前柱子上拴着骡子、驴子。此处不是空镇,只是分外萧条。
走了许久,仍不见人烟,只有踩到落叶的咯吱声,她打算随便找一家碰碰运气。来到一扇木门前,不等她敲门,门自个儿从里面开了。眨眼,相邻的几户人家不约而同都开了门。李拈花正兀自怪异,就见开门的人家都牵着蹒跚小儿出来,好似没看见她,从她身边径自越过,朝一个方向赶去。个个面色肃然,悲痛混杂希冀,没有人出声。此等情景太过诡异,李拈花跟随在他们身后。
小镇另一边,背着阳光,几人出现在街道尽头,阳光将他们的身影在身前拉得很长。先走到他们跟前的人,二话不说拉着小儿跪下,无比虔诚地磕头,仿佛对方是他们最后的救赎。
“吾主听到了你们的祈祷,了解到你们的苦难,特遣我等前来相助。”
“感谢真神大人,没有放弃我们这些粗鄙的愚民,感谢各位使者远道而来,小人们将一生为你们赞颂。”
李拈花看到这些人身着圣洁的白袍,胸前挂着特殊图纹的银链。为首一名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慈祥又庄严、庄严又可亲。身后各跟两名男子,两名女子,皆是一色白袍,仿若天降,纤尘不染。
为首老者扶起跪拜在最前头的镇民:“解救你们的苦难,乃吾主所愿。”
镇民将牵着的小儿推上前:“使者大人请将无辜的孩子,从苦难中、从这个地狱中解救出去。小人们甘愿留在这地狱,为吾主日夜祈福。”
老者示意,身后的人上前来牵住小儿,交给镇民一只银牌:“请放心,二十年后定叫孩子们归来与他们的家人团聚。”他朝镇民颔首,“吾主保佑你们,等下车队就会到。”
如此,白袍人从跪拜的民众中,选择四名小儿牵走,分别交给小儿父母或爷奶一枚银牌或青铜牌、黄铜牌。孩子被牵走的人,则是握着牌子又哭又笑,剩下的人则是失望夹杂庆幸,十分矛盾,十二分诡异。
之后,李拈花弄清怎么回事,她敲响一户人家门扉,老者延她入屋。言谈间得知,老人儿女都搬离此处,举家逃往更大的城池。而他因为身体不便长途跋涉,也不想离开生长了一辈子的地方,所以独自留下。
老人给她倒一碗热水:“咱们这辈人都讲究个落叶归根,哪有临了往外逃的道理。俗话说:金窝银窝不如自家的狗窝。别处再好,终归不如自家,老头子烂也要烂在这里。倒是小姑娘,你怎么独自跑到这边远的地方来?”
李拈花以“过来寻点东西”一语带过,聊起方才所见,她问:“那些白袍是什么人?”
老人告诉她,白袍人来自南方。因为多地粮食歉收,尤其紫极城附近,所以官署增加了对粮食的征收,优先运往紫极城,以解京师困顿。几番轮转,各处口粮开始变得紧张。“倘只是自己少吃点也便罢了,大家伙腰带勒紧点,日子也还是能过。怕就是隔三差五的要交粮,还是按人头交。好比我这种光杆,交一份就成,换成三五口之家,就得多交好几份,这可不是小数目。”老人摇摇头,“大家伙头上都烧着一把火。这时候,白袍人来了,他们自称是神使,说他们的神不同于奉天庙那群只受香火不办事的,他们的神听到了咱们叫苦,所以派他们前来。”
“来解决大家伙的难题?”李拈花好奇还有这么“好心”的“神”。
老人沉默片刻:“你要说解决吧,也算解决了一二分,就是……”他说,白袍人的解决办法是带走他们的小儿:三岁以下小儿可换得六石粮食兼绢帛数十匹,并可凭银牌在接下来三年中陆续获得粮食;六岁以下小儿可换得三石粮食兼绢帛十数匹;八岁以下小儿可换得一石粮食兼绢帛数匹。后两者也都可凭青铜与黄铜牌在之后三年中获取不同份额的粮食。“好处是不但可以获得粮食绢帛,还因为家中人口减少,可以少交一份口粮。一反一正,不由得人不心动。”
“拿孩子换,真的有人会做吗?”刚问出口,李拈花就后悔。哪里用得着问,方才不已见识过?“可把自己的骨肉,交给陌生人,也太……”
老人却是云淡风轻:“小姑娘没闹过饥荒吧?□□的年份饿殍遍野,眼下好多了。只求老天开眼,早点度过这个难关。再说,孩子们跟着白袍人走,也是多一份活的机会。听闻,白袍人都是从南方来,开着专门救济老幼的慈心堂,心好,又不缺这点粮帛。你疑惑得也没错,哪个舍得自己的骨肉?所以大多数都观望着呢,不过已经有一起去了的小娃娃,叫人传书回来,说日子倒是比家里好过,叫他们的爹娘省下心来,不需得为他们操心。”
“所以大家都准备这么干?”
老人给她一个“你这孩子好不省事”的眼神:“家中有余粮的哪需得这么干?不过,就是想叫人家带上自个儿的娃,也不定能够。你瞧见了?他们来一回才带四个孩子走。凭啥选的,咱也不省得。”
听完许久,李拈花依旧咋舌。只是人家的事,没得她多嘴的地方。
之后,她向老人打听哪里可以讨买驴子,尽管老人家门口的柱子上就拴着一只骡子,但骡子比驴子贵多了。向是以前,她才不考虑钱的问题,单挑着好使的买,大手花钱也不管。先前买了骡子,到地再卖了,能赚些自然好,便是亏些,她也不甚在意。而今摸着瘪瘪的腰包,怎能再由着性子乱来?
听闻她要前往临仙城,老人大手一挥,豪爽道:“买什么驴子?门口那头,你牵走就是。我瞧小姑娘有缘,你只身在外,你父母得多担心?快快牵上回家去。”
“那怎么成?”李拈花连忙掏腰包,“要不,您说个价,我好歹给点饼子钱。”她摸出几块碎银。
老人不要:“牵走得了,莫得这许多话。我直说,你这几个钱,也不够得买我这骡子。镇子的光景你也瞧见了,走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小老儿我是就烂在这里了,用不着它。”老人坐回去,像是被抽走气力,怔望着门槛,“走了好,都走了吧,留我们这些老鳖三,跟这片土地同生共死。只一样,骡子小老儿送你,不要钱,但你得给小老儿带封家书到临仙城,小老儿的孩子也说要去那里。”
终了,李拈花凭他口述,替他写了家书,折好放入腰包。告辞时,牵上骡子,拍拍腰包:“丈丈安心,家书定然给您带到。就是骡子,到时,我也一并还了丈丈的孩儿。”
骑着骡子,背着干粮,哼几支干巴巴的歌,遍看寒来暑往山野换了颜色,良田荒疏陇陌失了笑语。林间兽妖欢,径上行人忙。这日跟随迁居的人们进入临仙城,望着熟悉的高耸的城墙,与城墙上历经风雨斑驳了的城门,李拈花心中涌起过去从未有过的,回家的喜悦。
临仙城还是那个临仙城,只是比起十室七空的边陲小镇繁华热闹得多。城里城外挤满了人,就是比起过去的它自己也更喧嚣。
进城算不得困难,只两样:一凭衣着分为两队,衣着光鲜一些的走东道门,登记入城,衣着暗淡些的走西道门;二入城的都要经过“探妖铃”检验。
李拈花的打算,并不是回到临仙城就不再寻了。二哥尚未找到,还是要找的,再者若“仙人留步”没有效用,她也得继续换法子。只是答应了老人家传家书不说,腰包里实在没剩几个钱,她不能再像过去毫无顾忌地天南地北说走就走,她得省着点,最好能找份活计带在手上,免得真有一日喝西北风。
若是去其他地方,自然不如回临仙城。临仙城去临仙山不远,乏了的时候,还可以回去看看,便只能看见漫漫无际的白雪,她心头也能多份支撑的力量。此外,临仙城周遭灵气盛大,妖魔不敢轻易来扰,寻常人都知道往这里跑,她又怎会弃此处而就其他?
大家新年好,开工快乐~
之前说初五开更,结果没有,是我高估自己了(啊哈),在这里说声抱歉。
之后的情节可能有些致郁,所以准备往下看的亲,做好心理准备哦。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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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7章 第 1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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