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庄睡了一觉比跑了十里路还累,梦中一会儿变作鼠兔被老鹰抓,抓上半空给丢下来;一会儿路遇百鬼夜行,被一群猛鬼追;一会儿困身悬棺,被一群蝙蝠挠;还梦见水淹大地做汪洋,自己一口气爬上七层塔,坐在塔顶孤苦无依。
及至醒来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喂醒醒,睡得跟只死猪一样给小爷倒杯水来。”他伸脚去踹身边的裘衿,裘衿嘟嘟囔囔爬起身。半晌人回来杵在床边,“愣着干嘛,杯子给我啊。”他半阖眼,很是不耐烦,这蠢娘们,不晓得他喉咙冒烟?人依旧没动静,他火冒三丈瞪大眼睛,一巴掌已经呼过去,没想到,手从床前人脑袋穿过。
“别急,就来了。”三五步外,裘衿的声音从桌边传来。
那眼前的是?桓庄看清眼前“人”,长发披散遮住脸孔,发隙间透出苍白毫无血色的脸,嘴唇铁青,好似,一张死人脸,死人……“鬼,鬼啊!”桓庄大叫一声,两眼一翻,昏死过去。
出了国师府,回想那猪头翻死鱼眼的样子,李拈花笑出鹅叫。她现下是中阴身,阴气重,又是夜里,在外面浪荡不知会引来什么,是以没敢多停留,乖乖回了住处。
翌日天刚亮,李拈花就借着散心的名义上街,实际上打听国师府动静去了。
“哪儿去?”撞见她鬼鬼祟祟的伯齐喊。
“有好戏,去不去看?”
“一年之计在于春,一日之计在于晨,早晨正是……”听见动静的李如仙从屋子里探出头,待欲劝说。
话还没完,伯齐拉起李拈花:“好戏?当然要看,快走快走。”
望着欢快跑走的两人,李如仙恨铁不成钢地摇头。
果然国师府前很是热闹,修士、大夫进进出出。从吃瓜看热闹的群众中揪住一个,人说:“听闻不知闹什么邪,国师府小公子昨日还好好的,今儿就病倒了,病得还不轻。国师府管家呵斥咱不准嚼舌头,殊不知早传开了,说是一会儿闹惊风,一会儿发癫满院子跑,嘴里还喊‘鬼,鬼’,可不就是见鬼了?”
伯齐向李拈花投去疑问的眼神:“你干的好事?”
李拈花朝他嘿嘿一笑,一面偷乐,一面暗骂姓桓的不中看也不中用,这么经不起吓。
看完热闹,李拈花心情大好,拉起伯齐:“走,我请你吃早点。”出来得早,这会儿肚子饿得咕咕叫。
在路边的羊羹铺子寻一张桌子坐下,李拈花招呼小二:“来两碗羊肉泡馍。”目光瞥见对面桌上坐着一人,埋头苦干,大口嚼肉、大口喝汤,一头棕红发丝轻微晃荡。正是之前同样落榜了,在告示牌下哭得跟个泪人似的少年。同病相怜,让她生出亲切感,挥手:“早啊,红头发的。”
对方闻声抬头,先是一愣,随即喜道:“是你们?”
伯齐亦回头招呼:“过来一起吃。”
“好哎。”那人抱着汤碗过来,“真是巧,上回你们可威风。”似乎想起自己上回只顾着嚎啕大哭,少年不好意思挠挠头:“上回,我让你们见笑了。”不等二人说话,少年伸手,“认识一下,我叫杨延。”
李拈花与伯齐一同伸手握住他的。
“我叫李拈花。”
“伯齐。”
“李拈花,李……姑娘与临仙山李家有何渊源?”杨延问。
“李崇道正是家父。”自从二哥来接,她就没必要再掩藏身份,反正母亲会替自己兜住。而且她发现,身份实在好用,怪不得那些贵胄子弟都喜欢仗势欺人。
“原来是李掌门千金,幸会幸会。”杨延拱手,随即问,“李千金也落榜了?”
“别叫我千金。”这种敬意她不习惯,即便是临仙山的千金,过去也不过是别人眼里的花瓶,被无视才是她习惯了的待遇。
“我以为你会喜欢,这里的贵女们都喜别人如此称呼。”杨延说话带着股异于常人的懵懂。这话换作他人来说,会让人觉得是在嘲讽,少不得吵上一架,由他说来却不会引起误会。许是他的神情特别认真,语气特别诚恳。
“世人都喜虚名,喜争做人上人。”
对方自然而然接道:“喜将人踩在脚下,如此获得快感。”
李拈花一脸“你有故事”地望着他,少年尴尬摸头:“叫两位见笑。”
“行啦。”伯齐捧碗,“别一副人小鬼大的模样,好似就你们俩饱经人间风雨。来,咱们以羊羹干一杯。”
李拈花自感没趣,举碗:“说得是,咱们才吃多点苦,受多点委屈?落榜算什么,不过一个经历罢了。”
三人有模有样地饮一口,放下碗,杨延问:“真是奇了,我记得李氏二哥乃是奉天庙执剑,李姑娘也能落榜?”
李拈花含糊一句:“技不如人,不怨。”实际上是姓桓的从中作梗,顶替不是小事,二哥说得对,这件事交给他最稳妥,未有进展前,她不想“信口开河”,徒生事端。在对方不信的目光中,她笑:“你不会以为,人人都喜欢以权谋私、走后门吧?”
伯齐道:“今日你见识到了,有些刺头就是学不会圆滑,哪条路难她偏选哪条。旁人要给她开个后门,她恐怕还要嫌别人多事。”
“世人千千万,也不是只有我这样。”
“是是,撞得头破血流、一事无成也不肯低头学‘聪明’的人,不在少数,都是蠢人罢了。”
李拈花冒火:“你说啥?再说一遍。”
伯齐立时赔笑:“都是顶聪明、顶清高的人。”
说话间,忽然起了一阵怪风,紧接着大街上传来惊呼,三人望过去,赫见尘土飞扬,方才清明的大街变得雾蒙蒙一片,街道中央,一名被风吹开的妇人奔向总角小儿,这一侧被刮上半空的货架砸向妇人,另一侧,一只三头妖鹰利爪勾向小儿。
“妖,妖怪!”连滚带爬避开的路人躲在廊下叫喊。
鹰爪即将勾住小儿衣襟,货架即将砸上妇人的背,她却丝毫不察,眼睛只盯着呆住忘了哭的孩子。她做出飞扑的姿势,脚已离地,身体扭曲出不可思议的幅度,危险来临,这位母亲爆发出异乎寻常的力量,然而,她的手离孩子仍有数寸远,她仍旧慢于妖鹰。
眼中蓄泪,绝望在她脸上蔓延,周围的路人尽皆望向这对母子,焦急匆忙、害怕惊恐与可惜怜悯,神色各异。
食物即将到手,妖鹰发出尖啸。
下一瞬,它被一把刀挡住,得意洋洋的眼立时凶光毕露。
路边羊羹铺子里闪出三人,速度快得路人只能看见三道光,一道飞窜至妖鹰跟前,挡住落下的利爪,一道撞飞砸向妇人的货架,一道风似的将小孩卷至十余丈外。把小孩交给店铺里的人,那道光又卷回来,朝妇人喊:“去孩子身边。”
回过神的妇人急忙道一句:“多谢!”三两步跑开。
妖鹰见状,企图避开挡路的人,扑向孩子所在方向,然而“哐哐哐”声响,棕红色身影守得密不透风,让其寻不到任何绕过去的机会。
慌乱逃窜的人们缓下脚步,拍手叫好。
妖鹰恼羞成怒,高高飞起,伯齐大喊:“快躲起来!”话音落,妖鹰拍打巨大的翅膀,地面上顿时飞沙走石、遮天蔽日,风沙缠绕腾上半空形成一道龙卷,龙卷很快长大,将方圆数里笼罩其中,推墙揭瓦、摧林倒树,一时间眼不辨万物、耳只闻呼啸,天边日头无光,四周尖叫声起。
这样刮下去,不消片刻,连绵屋舍尽成废墟。伯齐喊:“我来护住这一片,你们救人!”说罢当街盘腿坐下,闭目拈诀。瞬时纯白的光盾从他身上升起,越变越大,渐次将方圆数里纳于盾中。龙卷风被拦腰截断,盾内风势渐息,上了天的物件一个接一个落下。
“起!”李拈花大喝一声,周围的绿植射出道道绿色光芒,绿光如鞭卷住被吹上天之人的腰身,托住他们慢慢降落。
妖鹰一声唳啸,再次挥动双翅,黑色羽毛化作利箭穿透光盾,如雨射来,杨延将手里的弯刀挥舞如旋风,箭雨撞在刀风上噼里啪啦如鞭炮炸响,火花四溅。
双方僵持约莫一炷香时间,妖鹰见取不下,掉头就走,李拈花喊:“别让它跑了。”
伯齐收了光盾起身与她二人追上去。
想是不甘心空手而回,妖鹰半道折回,扑向风停后走上街道的人。那人惊骇跌倒在地,说时迟那时快,一道青光驰过,几滴血滴下,正落在那人抬起的脸上。
妖鹰疼得啸叫,放弃抓人,扑打翅膀升上高空,身形却忽然停滞,原是红火的光鞭缠上它的爪子,妖鹰挣扎,随即又一道白色光鞭缠绕住它肥壮的身躯。
“就是现在!”
“就是现在!”
伯齐与杨延齐声大呼,青光飞回,落入李拈花手中,李拈花连人带剑化作一道青芒冲向妖鹰,利剑斩落,妖鹰三颗脑袋齐齐落地,断颈处鲜血汩汩。
白色光鞭与红色光鞭撤去,鹰尸掉在街道中央,三道光芒落地,分立鹰尸旁。周围屋里的人们打开门扉,拍着手走出来,喝彩声四起。
妇人带着小孩挤入人群,对着三人就要下跪,李拈花上前阻止了他们:“救人于危难,修行者当为,不必行此大礼。”
“救命之恩大于天,让小儿给三位磕几个头应该的。”
李拈花不应:“男儿膝下有黄金。”不止男儿,或许受另一个世界的影响,在她眼里,每个人膝下都有黄金,包括女子。以低阶者身份动不动向人下跪磕头之举,她不喜。自己不会这么做,也不需要别人向自己下跪,来彰显什么。
“施恩不图报,好哇好!”
“好人呐!”
“高人们厉害!”
周围人纷纷竖起大拇指,李拈花抿嘴而笑,这一声声夸赞她还是很受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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