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枇杷离开孟雨家时,不巧正碰上秦学五回来,他的小推车挤到门口,堵了个严实,使得她刚跨出去的腿脚不得不收回来。小推车上还摆着两三块未卖完的猪肉,案板可能常年没有好好清洗,那血污糊了一层又一层,有好几只绿头苍蝇正乱哄哄围着。
才初夏,竟已有苍蝇,这是脏成何种程度了。
秦学五长得粗壮,较常人矮上半个脑袋,因脖颈短,那满脸横肉的脑袋直接长在胸腔上,远望去一直耸着肩,好象蕴着股怒气。
“咦,孟枇杷,你怎么来我家了?”秦学五咧嘴一笑,两颗大门牙龇出来能犁地,一双三角眼骨碌转着就往孟枇杷身上乱瞄,那目光赤果果的,让人不适。
孟枇杷不欲与他交谈,侧过身体避开他视线,把眼一横,“别挡道。”
这一眼却让他浑身一颤,似乎全身骨头轻成三两,他把推车往前怼了怼,故意堵在门框处,笑嘻嘻道:“今儿什么风把大美人吹到我家,何必急着要走呢,是不是过来买肉,要买肉你早说嘛,我好给你留块好的,现在都卖完了,本来这三块是留着自家吃的,今儿我都送你吧!”
他一派大方般说着,一双眼儿只往她身上粘,比那案板上的绿头苍蝇还让人恶心。
孟枇杷把脸凝成凛冬冰墙,愤然瞪着他,这是已然要休妻不顾脸面露出本性了吗,薄情寡意的恶徒就该受到惩戒,她伸出双手,一下推在他的小车上,狠狠一个使力往前推去。
秦学五猝不及防后退了两步。
小推车被她推得一阵摇晃,摆在案板边上的一块肉呼得滑了下去,摔在大门前。
“大美人,你……”
秦学五诧异,就觉手推车越来越重,逼迫得他不得不往后退,这下勾得他性起,“大美人你想玩壮汉推车游戏吗!哈哈哈,那可不是在门前玩的,不过,你要是真想在这大门前,我秦学五不是不能陪你玩玩呀!”
他把住车子,也使劲往前推去。
孟枇杷不去看他,就盯着案板上趴着的一只苍蝇,脑中想象着拿起一拍子,迅如闪电势若雷霆把它拍死。她双脚蹬在地上往前推去,要连人带车推进门前的小河中,好好让他洗个澡清醒清醒。
秦学五非常惊讶,他常年杀猪,那手上的力道是一顶一的,两条胳膊抡圆了,就能擒翻一头百十斤的猪,可此时推在小车上,对面力道竟能与他不相上下。如此纤纤女流,有此等怪力,那是百年难遇,他的眼中冒出精光,一双眼儿睃在她身上,这等女子要是生个男娃出来,不说力能扛鼎,那也可以举起一水缸或者一石磨,不管是杀猪还是进衙门当个捕头,那都是极好的。
此念头出,他整张脸都胀红了,浑身血液轰轰流动,势要与她比出个高低,又害怕与她比出个高低,若自己胜了,惹得她不快,或她胜了,那自己脸儿又往哪里放,犹豫不决间,小推车被她推得一点一点往河边挪去。
孟枇杷埋下脑袋,两只胳膊有些颤抖了,可今儿就是眼前有一座大山,她也要给它推倒了。
不时何时,周边一些小娃儿全都围了过来,新奇得看着这一幕,高兴地欢呼起来。
“推他推他,推他个狗吃屎。”
“秦五哥,你使劲啊,你没吃饭吗,一个女人都推不动。”
又有其他村民陆续过来,围观众人兴奋极了。
孟雨婆母听着动静赶出来,一巴掌就往孟枇杷脑袋上拍去,“你个扫把星,倒霉催的,我儿回来你阻在这里做什么?还不给我滚开,别让你的晦气沾到我儿身上!”
孟枇杷脑袋一侧,躲过她的击打,脚下却连退三步,她未想到竟有如此多人瞧热闹,顿时陷入进退两难之境。
她一闪一退,他立马得势,猛然大喝一声,“娘,你让开,我与枇杷闹着玩呢,比比谁的力气更大!”说着,他还自以为有风度地朝她挤眉弄眼,嘴角几乎要咧到耳根后,“枇杷妹子,来,五哥陪你玩玩!”
这般兴奋表情轻佻话语,孟雨婆母人老成精立马反应过来,“哎哟,孟寡妇这是思春了吧,咋得,盯上我家五哥了,我得赞你一句眼光好啊!”
围观众人间有人噗哧笑出来。
孟雨婆母咯咯笑,目光如小刀子般嗖嗖戳在孟枇杷身上,“我家五哥操刀杀猪,那是日日月月有肉吃,别的不说,猪肉总是管够的!我瞧你这小身板子瘦成啥样了,在吴丽花家怕是饭都吃不饱吧,没事,以后你可以来我家,多你双筷子那都不叫事……”
秦学五脸红脖粗,象猪般吼吼叫唤。
孟枇杷羞赧之极,有心遮面就走,可胸中激荡的那股悲愤之气使得她双脚硬钉在地上,更是使出力气往前死推。
“孟寡妇,我说得这提议如何,要是你喜欢我家五哥……唉唉,干嘛,谁啊,谁揪我……学五……”
孟雨婆母一声惊叫,手舞足蹈。
噗通水响。
她被人揪起直接扔进了河中。
秦学五一惊回头,手上顿松。
孟枇杷抓住机会,埋头往前一推,只觉小车猛得滑了出去,然后手上一空,浑身轻松。
小推车连同秦学五一道摔进了河中,水花溅起一丈多高。
“叽叽呱呱,这么会吵,你是青蛙嘛,青蛙就该待水里,跑岸上来惹人厌烦。唉,听着耳朵疼。”
一道懒洋洋男声在身旁响起,孟枇杷一转头,就见脑门上顶着白纱布、一脸红斑的他正揉着耳朵朝水里看,顺便一脚,把块小石子踢了下去,正中秦学五脑门。
鲜血淌出来。
“哎呀,脚滑了。”
他抬起头来,朝她嘿嘿一笑,那双乌黑眸子晶亮,掀起的唇中,一口牙洁白整齐。
她不由地跟着笑起来。
“还笑,笑个屁,快跑。”
他伸手一拉她,一手柱着根木棍,一瘸一拐带着她跑了起来。
她被拉动两步,随后也飞跑起来,身后秦雨婆母哇哇惨叫和着秦学五的痛呼声仿佛被风儿吹开了,一下子就从耳旁划了出去。
她开心地大笑起来。
一气跑到村尾河湾边,孟枇杷才收住脚步,已是笑得又喘又咳,“你看到他的那付样子了吗,又丑又傻,好象不相信他能推输掉进水里一般,还有那个老太婆,一直叭叭叭骂孟雨,我早想打她一顿了,哈哈哈,你怎么想到把她扔水里去的呀,一连喝了好几口水,张着手哇哇直叫,一看就是不会水的!”
实在太畅快,笑得眼泪都出来了,她一伸手正要擦泪,这时才发觉他还紧握着她手未松开,她忙甩手,一甩没甩开。
她笑容一滞,愕然朝他看去,却见他头上纱布都被风吹歪斜了,露出脑门上一点红红伤口,正目不转睛望住她,那双被红肿挤得细长眼儿眯缝得更加细小,乌幽幽透出光来,如同日光下的水面亮得惊人。
“你笑起来真好看!”
他说道。
她眉儿一皱,眼睛就要立起瞪他,他却坦然一笑,松开她手,“我是说你力气好大,竟能抵得住他的力道!还能把他推进河里去!”
她抽回手,握起拳朝他扬了扬,“别动手动脚打什么歪主意,我的拳头可不是吃素的!”
他笑了,笑声清朗,一下惊起对岸树上的两只黄鹂,婉转鸣唱起来。
“笑什么笑,没见过这般怪力气的女人吗!”她拉起袖子胡乱抹了抹眼角笑泪,粗声粗气回道。
“不是不是,我是觉得你力气这般大,真好!”他忙把木棍往胳膊下一夹,双手连摇起来,“女子力气大,可以保护自己不受人欺负,很好,真得很好!你该去做个女将军,横刀跨马,风采无双!”
她擦泪的手一顿,慢慢转头望向他,奇怪道:“你真这样想?”
“真的!绝对真的!这世间太多女子娇娇弱弱,甚者缠裹小脚乞怜求爱,一阵风来就能把她们刮倒,一点小挫就让她们怨天尤人活不下去,你这样的,真得很好!”
“哼,是不是因为我救过你才这样说的?我们穷苦人家,哪有裹小脚的,那都是有钱人家的小姐,不需要干活!”
孟枇杷嘴上不领他情,脸上笑意却又淌了出来,自顾挽起袖管踩着石块走到河边,撩水洗手净脸,他却跟了过来,蹲在她旁边,往水里一照不由地笑起来,忙抓着歪斜的纱布摆正,摩擦到伤口疼得他吱哇叫嚷起来。
“刚才不是跑得挺有劲吗!”她看不过去,甩了水珠又在衣裳上擦干手,才拉过他,解开纱布帮他重新包扎。
他蹲在她面前,一动不动,眼帘垂敛眼儿微闭,只觉头顶上一双手指轻轻柔柔,抚摸过的头皮处阵阵发麻,那麻痒顺着后脑勺一直滑到脚跟处,又沿着脊椎爬升到头发尖上,似乎每根发丝都立了起来。
暖暖日头照耀下来,舒服得令人想睡去。
“好了。”
她高兴地一拍他肩,没想他身子一晃险些栽到水中去,忙一把拉住,又用力过大,直把他扯得四肢摊平呯一声摔在了河滩上。
他顺势躺倒,哼哼呼痛,更用控诉的眼神瞅她,“你也想把我拍下水。”
“不是不是!我这一高兴用得劲儿就大了些!哎呀,你的木棍掉水里了,我帮你捞起来。”
她尴尬道,忙掂了脚去捞他带过来的那根棍儿,没想水流挺急,木棍一晃一晃一下就远去了。
“幸亏不是我被你拍进水里,不然又要劳你救第三回了。”他坐起身来,玩笑道。
孟枇杷暗暗吐舌,忙转了话题问他,“你不在婆婆那儿好好休养又跑出来做什么?”
“我是想问问你那儿有没有钩针,我想做付大胡子,装扮一下来躲避追杀我的那些人。我那些亲亲热热的家人们,不找到我的尸体是不会罢休的,暗杀第一回肯定还有第二回。”
他目光望着河水,淡淡悠悠说道。
那话语甚是平静,孟枇杷却从中听出了一丝心酸三份郁闷。
“别怕,我会帮你的,都救你两回了,也不怕第三回。”
她侠气地一拍他肩,却不小心拍在他伤处,这下真疼得他龇牙咧嘴好一会儿说不出话来。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