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枇杷拎着热水回屋洗漱,前去拉上窗帘子时随意往下瞥了一眼,小院井圈边,魏尚文同着孟嘉树脱去上衣和外裤,正用热水挤了帕子擦洗。
月色朦朦,他身形颀长,线条极好,那男人的体魄与旁边少年的截然不同,她飞快收回视线,拉下帘子,只觉一颗心卟卟跳得楼下人都听见了。
猛然抬头,庆幸还未点灯,屋内一片黑暗,她捂住脸,双颊火烫。
等摸黑洗漱过,孟枇杷才点起油灯,拿过魏尚文的那身青色衣衫,给他接长袖管和裤管。时近子夜收线完工,隐隐听得不知何处传来一两声虫鸣,静谧安然。
一夜好眠,魏尚文醒来时又闻到了煎得极香的韭菜盒子味,那股香味从楼底下飘上来钻过门窗缝隙,就象把小钩子钩得他胃肠都咕咕叫起了饿,他翻身下床推开北窗,东厨外头蒙着一层淡淡红光,红光里有脚步声在细巧转动,这是枇杷在做朝食了。
抬头望天,天际已是一缕透亮,青凌凌喜人。他伸展双臂抻个懒腰,心头极为舒畅,腿脚一动拉开门踩着那根木料两三步下了楼,顺手捞起搁在木料上的衣裳,展开上身,青衫合体,袖管裤管接长处甚是巧思地遮盖了一圈青色缠枝纹,枝藤蔓延叶片青翠,绣工精巧。
他嘴角一提,上前两步轻轻推开东厨门,油灯的暖光中那人身姿秀美,做饭动作娴熟,喷香的烟火气缭绕显得人越发可亲可爱。
她闻声转头,面容白晳,眼眸乌黑灵动。
他露出一个大大笑脸,朗声道:“早安。”
她一顿,似有些措不及防,眼睫羞涩盖下,又飞快抬起,“早,早安……”
“朝食有韭菜盒子吗,就是没有鸡蛋的那种?”他笑问。
“有,有……”她仿佛染上了一点口吃,握着锅铲的手不知往哪放。
他笑得更欢,伸出手就象昨夜里嘉树做的那样,几根手指一一展示,“我要吃两个,不,吃四个。”
“四,四个,好,好的,有,有的……”
她傻气应下,转回身埋低脑袋,好象这样就能遮掩她飞红的脸颊,也不会再瞧见他格外热情清朗的笑颜。
脚步声远去,很快院中响起一道喊声,“嘉树,起来活动筋骨了。”
孟枇杷立在灶前,觉得一颗心跳得不对,卟通卟通,高高低低,跟灶膛中的火焰一样,一会儿窜起来,一会儿窜起来,把里头的柴禾烧得噼啪作响。
魏尚文因身上伤处不好发力,故挑了以柔劲见长的太极拳来舒展筋骨,却遭到了急奔下楼的孟嘉树的嘲笑。
“哈哈哈,你打得什么老太婆拳,怎么这样软绵绵的,有啥用,看我的。”
他急不可耐摆开架势,嘴里还喝呼着助兴,弓步冲拳,提膝穿掌,上步跨跳,正踢腿侧踢腿,辗转腾挪,一通武动,虎虎生威。
魏尚文顺势收招,让出场地立在一旁观看,昨日跟他对练过几招,心中早已明了他的路数。
孟嘉树习得的是一套长拳。
长拳撑拔舒展,快速有力,窜蹦灵活,气势磅礴,是好拳法,多为军中所用。
孟嘉树这套长拳应也是从军中传下,可不知怎的,缺招少式,并且左轻右重,似伤了左臂般在左侧露出很大破绽。还有最重要一点,孟嘉树这少年有巨力,一拳击出刚猛强力,极具奇效,而他也得意于这一点,越发把拳头挥动到极致,大开大合,却造成刚而不柔,僵而不松,进攻有余防守不足。
力使老,无余劲,易跌倒。
他待他打过两遍招式,上前一步,再次摆出太极起手式,冲他挥了下手,“来,我们对练几招。”
孟嘉树舞得性起,正合此意,一招上步冲拳就攻了上去。
拳从腰间旋臂快速击出,力大势猛,魏尚文太极推手,双掌搭上也是微微一震,他划动手臂,运用四两拨千金巧法,以柔克刚,一扯一带,顺着来劲往旁侧推出,轻轻巧巧就让孟嘉树跌了出去。
噗通。
挥出的拳头有多重,跌出去就有多重。
孟嘉树四肢着地,趴在地上愣了一会。
“再来。”魏尚文再次摆出太极起手式。
孟嘉树一手撑地,一个旋身弹起,一腿稍曲,一腿由屈到伸,小腿弹出脆快有力,脚面绷平,力达脚尖,朝魏尚文左肋踢去。
“来得好。”
魏尚文低笑一声,身体如陀螺般轻轻转过半圈,一手轻松搭上他脚腕,另一手往上一托,拉住他右脚,随着自身左脚后退画圈,一拉一扯,又把他往前送了出去。
孟嘉树被扯得双腿抻成一字马,直直跌了下去。
他双手撑到地上,不可置信喊出来,“怎么会这样?你使诈!”
腿窝被扯得生疼,最重要的是挥出的拳脚无使力处,犹如打在空气中,被他这样那样一扯,跌得好狼狈。孟嘉树从未碰到过如此情况,心中焦急疑惑,飞快起身又上前大喝,“再来。”
“好,再来。”魏尚文又一次摆出太极起手式。
孟嘉树一声大喝,再再次扑了上去。
他猛攻,他运用巧劲,或推或拉,都在他余力使尽处,巧妙把他送跌了出去。
噗通……
噗通……
孟嘉树一次次摔倒,一次次爬起。
“啊,我一定会打着你……”
他尚带些稚嫩的嗓音变得愤怒焦灼,面孔涨得通红,眼底的好胜不服输却是越发强烈,一双眼眸如小虎豹般紧紧盯住魏尚文一举一动,勇敢扑上去。
孟枇杷早已站到了东厨门口,急迈出去的脚步被魏尚文望过来的一眼制止了。
“出拳迅疾有力,肩肘腕处不够松活顺畅,要留下变化余地。”
魏尚文身体贴着他灵活转一圈,双掌顺着孟嘉树的手腕、肘部、肩部、腰部等处一一拍了上去,嘴里开始解说,“力不能使老,就算你有十分力,也该留下一两分余地,还有身形变化主宰于腰,腰需灵活如蛇,呼吸,注意你的呼吸,不能急,气沉于丹田,下盘要稳……”
孟枇杷看明白了魏尚文一次次让嘉树摔倒,实则是指点于他,心头微松,可再瞧嘉树又一次重重摔出,实在不忍,她一跺脚,扯起嗓子高喊道:“早饭好了,你们还不饿啊,吃早饭了。”
许是被她一嗓子惊了一下,魏尚文转头望来,却不防孟嘉树趁机抱住他腰,一个起跃把他重重摔了下去。
“哈哈哈,终于摔到你了。”
孟嘉树大笑。
魏尚文躺倒在地上,伤处被震得生疼,他看看身旁大笑的孟嘉树,再望望天,只觉眼眸中的少年就如初晨的这片天空般质朴可爱,红霞映照碧蓝,又是一个大晴天啊。他大笑起来,“你个小子,趁虚而入不讲武德。快,扶我一把,哎哟,我的腰都要摔坏了。”
待在井台边梳洗干净的魏尚文终于吃到了韭菜盒子,一如他闻到的霸道香味,又脆又酥、又咸又香,嚼在嘴里实在快活得很。
他看孟嘉树再次拿起一个,也伸手拿过一个,狠狠咬下一大口,再接着喝上一口不稠不淡正正好的白米粥,从嘴巴到心肝脾肺肾,全都妥帖了。
这样的日子,真好,真好啊。
“大哥,你,你刚才是在教我怎么打拳吗?”
待吃过四个韭菜盒子的孟嘉树此时才反应过来。
“这套长拳谁教你的,我看你左侧身法有缺陷,招式实不如右侧灵活。”魏尚文道。
“大哥,你怎么知道的?”孟嘉树惊奇不已,“大湖哥说我们这套拳法是我爹跟一个断臂老军汉学的,我师祖断了左臂,左侧招式就没学全,你知道怎么改吗?”
“大湖哥?周大湖?”魏尚文问。
“嗯,周大湖,他是我爹的大徒弟,我爹把这套拳教了我,可他去世的早,后头都是大湖哥指点我练的,我大湖哥可厉害了,要是他来跟你打,你肯定拉不动他。”孟嘉树小脑袋一昂,瞥他一眼自豪道。
“周大湖。”魏尚文念着这个名字望一眼孟枇杷,轻声笑道,“就算他来,也是一拉一个倒。”
孟嘉树眼中浮起一丝不确定,看看他的伤处,再使劲想了想,大哥说得有理啊,等他养好伤肯定更厉害了,到时大湖哥和他打起来,会是谁更厉害呢。
孟枇杷望向魏尚文,看到了他清亮的眸子,微微昂起的下巴,那眸中的骄傲笃定简直要满溢出来,他的声音并不高,就这样清清淡淡一句话却说得相当肯定,就象说这天、说这地,说这天地间的风和云、花和树一般,该是怎样就是怎样,这是世界最真的理。
她瞬间就相信了,他真得很能打。
能打就有自保之力,这是多好的事。
孟枇杷望着他,轻轻笑了。
三人正吃着早饭,院门被敲响了,门开处,村长孟水根喜滋滋地走了进来,“木春哪,昨儿晚上我就跟大伙说了你来我们孟家庄当私塾先生的事,大伙可高兴了,这不,一大早就领着娃娃们来学堂了,你要不现在就随我过去看看,哪些娃娃可以收入学堂里,娃娃们都是好娃娃,乖着呢,可听话了。”
魏尚文有些愕然,没想到村民们送孩子识字的热情这般高,他欣然起身,“那现在就去。”
“好好好,快走快走。”
孟水根扯上魏尚文就走,待走出院门,一拍脑袋又转了回来,“瞧我这记性,枇杷,有个事儿要跟你说。”
孟枇杷忙过去,“村长大伯,有什么事你说。”
孟水根犹豫了一下,直接开口道:“枇杷,接下来农忙时给庄里做饭的事你还接吗?这不昨儿念弟跟我提了这事,说要是你不接她可以接这个活计。我就说先来问问你,你家田地少,往常周大湖带着兄弟们也该到了,今年这事儿……”
孟枇杷的心微微一紧,她知道农忙时给庄里做饭赚银钱招了些人眼,可没想到最先来抢的是孟念弟。往日里有大湖哥带人帮忙,她才可以腾出空来做饭,今年变故,大湖哥也不知躲在哪里,做饭这活计看来是不成了。
她还未回话,那头孟嘉树已是气呼呼叫了起来,“他们家怎么老来抢我们家东西,田地被他们抢走了,大屋子也换给他们了,我姐烧个饭还要来抢,我找他们去!”
话音刚落,他就窜了出去,孟枇杷都没拦住,忙冲到门口,“快拦住他。”
“我找他们去,还我家的地,还我家的大屋子……”
孟嘉树被魏尚文抓住后还在跳着脚喊。
“大伯,今年做饭的事我就不接了,你看着安排吧。”孟枇杷苦笑道。
孟水根也知缘由,叹息一声,“枇杷,你家农活要是忙不过来,跟大伯说,我看着找些人给你家帮帮忙。”
“唉,谢谢大伯。”
孟枇杷应承下来,心里也知村长大伯有心无力,农忙时哪家哪户不得护着自家田地先收拾好了,要不是农时紧张,庄里也不会特意弄个大灶做饭食,就为了忙得开不了火的人家前来换口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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