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把他捞起来

孟枇杷浮出水面,看着她的乌篷船静静入水,她一转身,又游回那人处,把他托了出来,往前找个更茂盛些的苇丛,带着他躲了进去。

“好好搜,搜到一个赏银五两!搜到两个就是十两!十两银子啊!澄湖帮的汉子们,加把劲啊,银子就在澄湖里,等着你们捞呢!”

“吼……吼嗨……吼嗨……”众人齐声大吼。

那声音瞬间炸开,粗蛮沉重,仿佛不是从人的喉管中发出的,倒象是野兽在嘶吼,一下一下,如同重锤砸在孟枇杷心上。

这当口,要是她被抓住,也会被当成澄庆帮的人吧。

“哈哈,大伙瞧呀,找到一个。”

一黝黑男人手持一根三头鱼叉,乍然挑起一人,举在空中。

孟枇杷捂住嘴巴,只觉身体抖得就跟风中的苇叶一般,她在心里一遍遍对自己说,枇杷,别怕。

“切,你那个是死的。”

“死的也值二两银子。哈哈,二两银子到手。”

孟枇杷的目光落到她左手托着的这人身上,要是放开他,她一个人躲起来……

三头鱼叉朝着她所在的苇丛插了过来,撕扯拉断两根苇杆后收了回去,然后再戳过来,闪亮的鱼叉尖离得她的眼睛只有短短一掌距。

她一动不动。

三头鱼叉失望地收了回去,载着黝黑男人的摇橹船慢悠悠行了过去,又停到了沉没乌篷船的水面上。孟枇杷一口气刚吐出来,又紧紧咬住了唇。

这艘摇橹船尚未过去,前方又过来一艘,其上正是陈付明,高矮个不知从哪又弄到了两支船桨,正一左一右划着。

“黑牛,你这三头叉不错,还有吗,借把使使。”陈付明道。

“澄湖上的渔民啥都可以没有,鱼叉绝不会少,拿去。”

黑牛的那艘摇橹船走了,陈付明持着鱼叉朝茂盛苇丛插下去,大力撕扯,那神情,就跟面前的苇丛是他仇人一般。

孟枇杷深吸口气,沉进了水中,抱住那人的手并没有松开。

苇丛被翻搅,苇根被拉起,泥浆散开,一片混沌,她借着水流缓缓退开,忽地,胳膊下这人动了,他的手脚展开,一条胳膊猛得揽上她脖颈,另一条胳膊缠到她腰上,收紧,他的双脚开始蹬动,踩水,身体欲要往上窜,孟枇杷吓得使劲往水底潜去。

他的挣动愈加大力,缠在她脖颈上的胳膊愈收愈紧,似乎要把她的颈骨折断了,孟枇杷艰难望向上方那团浑浊水流处,随后低头,她的唇凑到了他的唇上。

空气渡了过去,昏暗的湖底,突得亮起两点寒星。

他的眼睛睁开了。

唇上贴着的是一片冰凉,随后就变得温热,最后又变成了滚烫。孟枇杷的目光盯在他肩头的那支箭杆上,一直盯着,仿佛看到了如火焰般的纹路。

翻搅撕扯移到了前方,她带着他浮出水面。

新鲜空气重新吸进肺中,逃过一劫。

缠住她的手脚松开了,孟枇杷靠在苇杆上,听着摇橹船的动静远离此地,水声又汩汩响了起来,有几只雀儿飞回来站在苇叶上叽喳欢叫。

一阵清风拂来,吹动鬓角碎发,湿湿地粘在唇上,她伸手抹了一下,微微顿住。身侧没有动静,甚至感觉不到活人声气,孟枇杷急忙转身,对上一张因失血而冷白的脸,他的眼睑合着,倚在苇丛没有声息,就象已经……

她忙伸出手去,刚到他鼻前,那双紧合的眸子一下睁开了。

目光极锐利,犹如一只利箭划过长空,崩溅出点点血花。

她的手一抖,一个后退,身体带动水流,扑出一阵哗哗水声。

“你是何人?”

他盯着她,没有动作,声音清冷中带着一丝暗哑。

仿佛被匹孤狼盯上,苍茫昏冥中袭来的尽是凛冽杀机,她下意识手上一抓,抓住一物朝他指去,一手挡在胸前,摆出警戒拼命架式。

他的目光一闪,孤狼龇了牙,视线在她全身掠过一圈,又落到指在身前那物上,随即眼帘微敛,收尽全身气势。

孟枇杷眨了下眼,怀疑她是不是眼花了,哪里来的孤狼,眼前只有个奄奄一息的年轻人,好象下一刻就要死去,再看她手上指住他的物件,却是一根绵绵塌塌,被撕扯得不成样的苇杆。她的脸一红,忙把苇杆丢了开去。

她还是未敢靠近他,这一打量,只觉他非常年轻,也许刚刚及冠,下颌线条清晰利落,就连下巴上冒出的一点点胡茬都有股子青涩意味。

五官俊朗,生得极好。

他的发散乱卷曲,似被火燎过,短了一截袖管的胳膊更是红肿狰狞,露着大块烧伤,身上布衣破烂稀碎,或条痕或圆洞状的破口中,淡红血丝一直在漾出,丝丝缕缕连绵不断。

他躺靠那儿无声无息,没有呼痛没有喊叫。

有只雀儿似乎好奇,跳跃过来,立在他肩头的那根箭杆上,叽喳叫着梳理羽毛。

她不由地伸手,挥开那只雀,“你是澄庆帮的吗?哪个村?我送你回去。”

他的眼帘缓缓抬起,睫毛压着,看了她一眼,那一眼似乎落在她身上,又似乎落进了虚空里,剩下的,是化不开的沉重与悲切。

“你要救我?”他喘息一口,艰难道。

“当然要救了,这说的什么话,哪有见死不救的道理。”

“我……”他咳嗽一声,一连呕出好几口血。

那衰败模样瞧着真让人不安。

孟枇杷上前扶住他,“走,我先带你找个大夫。”

他却拦下,又沉沉看她一眼,伸手从怀中掏摸个玉牌递过来,“要是你能救活我,这块玉牌就作谢礼。”

他惨然一笑,“我身上,也就这个还值些银子了。”

孟枇杷有些愕然地接过。

这块白玉牌,有半个巴掌大小,一面精雕细刻着祥云和不知什么动物,一面如意纹中围着个圆润饱满的福字。

白玉纯洁无暇,没有一丝杂色。

搁在掌心,她能感觉到一股淡淡暖意。

这绝对是个大宝贝啊。

翻过来覆过去看了几遍,孟枇杷情不自禁笑了起来,握着白玉牌问他,“救活你,这个就归我?”

“是。”

他望住她,眸色晦暗。

“好,你等着。”

她转身,游了开去。

风刮了起来,苇叶甩动,哗哗声大作,整个天空都阴沉下来,似乎暴风雨要来了。

孟枇杷四周查看一圈,确定陈付明的那艘摇橹船跟着澄湖帮的船队一道远去了。她游到沉船处潜下去,发现整个船体已被水流挟裹得翻覆了过来。

这可怎么拉上来。

她在水底摸到从陈付明那船上缴获过来,随着乌篷船一起沉下的摇橹,把它塞进船沿撬了起来,随后她又是顶、又是拉、又是拖、又是抬,一番痛苦操作,终于把乌篷船一角顶出了水面,她在船底用背抵着,象只乌龟般把整个乌篷船往苇丛上推去。

乌篷船终于整个浮出水面,孟枇杷跟着出水换了口气,又潜下去找齐两把船桨,一一丢到船上,本还有些生活杂物,此时救人要紧,也顾不得捡了。

她脚踩手摇,飞快把船划回那处,兴奋喊,“我把乌篷船捞上来了,我带你……”

水珠从浸湿的发梢上滑落,顺着眉毛滴在眼睫上,随后渗入眼眶,凉凉的,有些刺痛,瞬间,整个视野里一片迷蒙,迷蒙的苇叶、苇丛,迷蒙的澄湖水波,迷蒙的涟漪。

迷蒙蒙苇杆联成的迷蒙蒙苇丛上空荡荡的……

孟枇杷用手揉了下眼,起身飞速跃进湖中。

她把他捞了起来。

“哎呀,你怎么没抓牢苇杆呀,这可真是吓死我了,你这是没力气了吧,怪我怪我,要是再晚会儿,神仙也难救了……”

她嘴里连声叨叨着,一手抓着他胳膊,一手大力拍抚他后背帮忙控水。

那拍打的声音呯呯响。

灌入腹中的湖水被吐出来,一阵宛如濒死般的咳嗽后,他终得躲过她巴掌躺平在乌篷船上,那双黑幽幽眸子重新睁开来,好象浸多了水,有些亮,“以为你走了……”

他的声音太嘶哑,虚弱得仿佛呓语。

“你说什么?”孟枇杷凑过去,大声问。

他微微合上眼,嘴角似乎提了一下。

“你可不要死啊,我还想挣这块白玉牌呢。”孟枇杷推着他使劲摇了两下,又伸手指到他鼻下,有微热拂在指上,她稍稍定心,忙起身坐在船尾,卖力摇起桨来。

一颗雨珠落在手背上,凉滋滋的,抬眼功夫,雨点子噼啪砸下,澄湖仿佛被烧开了,泛起好大一层水雾。天空霎时变得暗沉,却又被闪电点亮,雷鸣从天际滚滚而来。

轰隆隆。

炸雷如同天怒,大雨倾盆。

蓑衣斗笠早已掉进湖里,孟枇杷忙拉开乌篷遮住他全身。

划小舟至苇荡边沿,透过水雾远望去,锦县码头一片红,属于澄庆帮仓库地界正腾起丈高火焰,火焰撞上雨水后,很快变成了浓黑烟柱。

随着烟柱飘散开来的,还有隐隐哭喊声。

孟枇杷猛得握紧船桨,心里纠成了一团。

澄湖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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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春海棠 /